第125章 圍困
許融大致猜得到她的心思, 她劫了人,慶王言辭里沒有怪罪,還頗顯維護, 淑安郡主腰杆變直,心情也跟著變佳了。
這是件好事,至於當時的實際語境之類無關緊要的問題嘛, 就不必多提了。
「我聽說,那小賤人年紀老大還沒找得著婆家?」淑安郡主吸取了前回教訓, 抓緊時間開始發問, 「蕭侯的長女, 身份也不低了罷,怎麼, 是長得很醜麼?」
許融實事求是地回答:「大姑娘肖母, 姿容楚楚。」
淑安郡主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許融意識到比起蕭珊,阮姨娘才更遭她痛恨,至於對蕭珊,是厭惡里夾雜著好奇, 情緒上倒沒有那麼深重。
「那是為了什麼?眼光太高了?」
淑安郡主嘴角輕撇, 她這隨口一句猜中了一半, 許融替她補上另一半:「蕭夫人深恨阮姨娘, 因此對大姑娘多有留難。」
淑安郡主身份雖高, 也長於後宅, 當即瞭然:「那是應當, 誰家主母不厭惡這等賤人。」
許融沉默片刻, 還是隱去了蕭珊正與探花議親的後續不提,淑安郡主倘若心血來潮去搞個破壞,蕭珊這輩子就真要耽誤下來了, 上一輩錯綜的恩怨,又何必連綿到下一代去傾軋不休。
「那個姓阮的,」淑安郡主停頓了一下,才道,「聽說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不要臉的賤人,運道倒是真好!」
許融點頭,她現在對阮姨娘有些無法評價,不是她同情阮姨娘,她沒韋氏那麼良善不記仇,不過,在那段與三個男人糾纏曖昧的往事裡,阮姨娘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當時種種果然都出於她的本心嗎?
想來如韋氏所說,總有身不由己之處罷。
淑安郡主灌了一口茶,明顯是壓心火的模樣,許融勸她:「都是多年前的舊事了,郡主閒了,當是講古聽一聽罷了,何必為此動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值當了。」
一旁的嬤嬤忙跟上道:「郡主,正是這個理,不說別的,府里的家務還等著您打理,您再病了,可交給誰呢,外頭局勢已經那樣,府里千萬不能亂了。」
許融目光一凝——再?
王府里已經有人病了?對了,淑安郡主是出嫁女,她會回府來主持中饋,病的人只可能是一個,慶王妃。
慶王妃病在這當口——
「母妃還不是叫那賤人氣病的!」淑安郡主冷笑,「父王也是會騙人,只說跟那賤人再無瓜葛,要不是常榮時漏了口風——」
但已夠許融捕捉到關鍵詞:常榮時,正是常姝音的二哥常二爺,此前曾受常姝音所託打聽過蕭珊的身世。
這條線索在此時以這樣的方式連接了起來,看來是常榮時沒料到慶王妃居然不知此事,行事間有所疏漏,導致慶王府內部出現了些變故。
沒有這個變故,她也不能這麼容易跟淑安郡主搭上線,真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許融眨了眨眼,淑安郡主注意到了,沒好氣道:「你想說什麼?」
「臣婦只是有一點感嘆,」許融緩緩道,「蕭夫人也是去年才得知大姑娘的身世。」
淑安郡主愣了一愣:「嗯?」而後反應過來,一時卻也不知能說什麼,乾乾地笑了一聲。
其中的諷刺意味,令里外都沉寂下來。
許融借這空檔思索著該如何把話題引到鄭知府身上,還沒想出個眉目,忽地隱隱聽見圍牆外有些喧譁之聲。
淑安郡主皺起眉來:「什麼人在吵鬧?」
嬤嬤福身:「老奴出去看看。」
淑安郡主這座私宅距離慶王府甚遠,地處幽靜,粉飾精雅,許融進門前注意過,從選址看得出有在盡力低調了,但郡主私宅,再低調,宅角牆邊也控制不住要溜出來幾絲兒富貴。
在平涼這樣許多百姓都還住著窯洞的地界,無法不散發著有錢的氣息。
隨著嬤嬤出去,牆外的喧鬧有一刻靜止,但很快又捲土重來,且到了在廳堂中能清晰聽聞的地步。
許融心下有不祥預感,此時城中隨便冒個火星子都能燎著,出現這種動靜可實在不算好事。
她連著幾個問題把淑安郡主問懵了:「不多——這裡我很少過來,父王都不知道此處,有沒有後門我不記得了,你問這些幹什麼?」
她深怕慶王得知她又找了許融,所以特地選在這處很少使用的私宅,既然很少使用,自然不會留多少人手,只有幾個看門打掃的下人,護衛隨侍都是她現帶來的,為了避人耳目,也精簡了一半,不過十餘人,正經護衛只有六個。
許融沒有回答,因為她已經看見嬤嬤滿面倉皇、腳步散亂地沖了回來。
淑安郡主發現不對,也站起來了:「出什麼事了?」
「郡主快走吧,這裡呆不得了!」嬤嬤氣喘吁吁地道,「來了一群災民把這宅子圍了!」
屋裡立著的侍女們一齊變了顏色,還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怎麼會到這裡來?」淑安郡主一怔之後厲聲道,「他們想幹什麼?」
「這地方偏,主人家看著又殷實,」許融接了話,「大概想搶一把。」
嬤嬤惶惶地點頭附和:「周護衛帶人在前面和他們罵上了,聽話音,是這個意思。」
淑安郡主又驚又怒:「好大的膽子!沒亮明白我們的身份麼?」
「周護衛說了,但那些人瘋了,總不肯信,還以為、以為這裡是哪個老爺背著正房置的外室。」嬤嬤帶著點磕絆回道。
「郡主,趁周護衛還能攔著他們,我們快走吧。」她又催道。
淑安郡主氣得臉色鐵青,卻知道不是發性子的時候,匆匆把有限的人手召集起來商議對策。
好消息是,從正堂繞出去,過一處小花園,西角上有一處後門。
聽著牆外那些粗魯的聲響,淑安郡主終於也露出了一絲慌色:「現在該怎麼辦?快把周護衛他們叫來。」
嬤嬤遲疑未應,因為那樣前院又要失守了。
歸根結底,是人手太少。
「郡、郡主——」一個侍女望著淑安郡主的身後,忽然顫巍巍叫道。
「又怎麼了?!」
淑安郡主不耐煩地斥道,一邊下意識順著她的目光轉過頭去,而後一聲尖叫卡在喉間:「——!」
只見一顆亂蓬蓬的人頭正從牆那邊升起來,扒著牆頭的男人看見這一花園的女子們,眼神詭異幽亮,幾乎要流下口水來。
然後,許融拔出一棵小樹旁用以固定支撐的木棍,提著過去,毫不留情照著那男人額頭正中一記猛擊,男人從牆頭摔落下來,牆外接連發出兩聲慘叫——還有一聲應當是被他踩在下面當墊腳的人的。
「還愣著幹什麼?」許融掃視一圈侍女們,「都去找棍子,找不到的折樹枝,然後散開來,各人負責一段圍牆,見到人就往死里打,一下不行就兩下!」
她的命令明晰而殺氣騰騰,侍女們不知不覺就聽了她這個外人的話,在極短的時間內,當真握著找到的五花八門的「武器」在牆下戰戰兢兢地排布好了。
淑安郡主忍不住抓住許融的胳膊,好像抓住救命稻草:「這能行嗎?」
許融搖頭:「權宜之計而已。」
不可能真的靠幾個侍女抵擋住災民,這是一群最苦的人,但隨時也可能變為最惡最瘋狂的人。
淑安郡主急道:「那怎麼辦?!」
「去找我父王!」淑安郡主終於找回了主意,就要吩咐下去,許融心下微動,向她搖頭:「不,去府衙。」
「為什麼?」
「因為府衙更近。」
他們從客棧過來,府衙和客棧在同一片街區,而慶王府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步行過去尚需半個時辰。
這是個無可辯駁的理由,淑安郡主沒有多想,也來不及多想什麼,跺腳:「還愣著幹什麼?照她說的辦!」
嬤嬤應著連忙離去,許融拉著淑安郡主往後廊下的拐角處躲了躲,這裡背靠屋舍,視野開闊,可以儘量兼顧到前後兩院的情況。她手裡敲過人的棍子始終沒有放下。
「你的手在抖,你原來也害怕。」淑安郡主忽然道。
許融笑了笑:「當然。」
這種被亂民圍困的經歷,她也沒有啊。
去前院傳完話的嬤嬤回來了,抹著汗道:「郡主,周護衛聽了您的吩咐已經闖出去了。」
淑安郡主略微鬆了口氣:「嗯。」
許融心下算了算:「這裡距府衙快馬來回約半個時辰,我們還得堅持一下。」
淑安郡主便又焦躁起來:「這些亂民真是反了天了,回府以後我必要父王剿了他們!」
許融沒有反駁她,只道:「亂民固然可殺,但如果田裡有苗,家中有糧,又有幾個人願意作亂呢。」
「郡主又不知道他縮在何處,拿他也沒辦法罷。」
「怎麼不知道,他就在——」
淑安郡主瞳孔一縮,發現了失言,許融盯著她,遺憾地嘆了口氣:「郡主難道還要替這等罪人飾過嗎?」
這是危機,危中也蘊機遇,所以她靈機一閃,將求助的地點從慶王府改成了府衙。
「誰飾他的什麼過!」淑安郡主立即否認,「你老提他幹什麼?我先不是告訴你了,他沒糧,就一條賤命,找到他也沒用——」
「郡主!」
一個護衛忽從前院沖了過來,叫道:「前面的人越聚越多了,我等快頂不住了,屬下來討郡主一個示下!」
淑安郡主頃刻間又慌又怒,道:「一幫飯桶,你們的差事,你來問我?有什麼頂不住的,告訴那些亂民,我們已經派人出去報信了,官府的人很快就來,再不散去,把他們全抓進大牢里!」
護衛滿頭大汗:「郡主,屬下說了,可有一個小子嚷著他的什麼三舅老爺還是四舅老爺的姨妹在府衙後廚幫傭,說知府早就跑了,現在衙門人心惶惶,根本無人做主,欽差初來乍到,也沒空管這等閒事,他們闖進來搶了就跑,誰也抓不到他們——」
淑安郡主臉色白了,許融也心下微沉:鄭知府失蹤的消息原來已經泄露了,這其實在情理之中,一個大活人沒了,「抱病」的藉口能糊弄一下外人,府衙內部怎麼可能不知道。
護衛咬著牙,努力想了一個主意:「不然,屬下等拼死護送郡主出去。」
淑安郡主有所意動,但等她跟隨護衛回到了前院,只從門縫裡往外一望,腿腳就一軟:「這怎麼出得去,你想害死我!」
護衛們都苦著臉,救兵還沒搬來,可是聽見動靜遊蕩而來的災民卻越來越多,他們下重手把試圖越牆的人打殘了幾個,但隨著宅外的人越多,氣勢越洶,這震懾管用的時效也越短。
平涼府內,慶王為尊,誰都沒想到能在家門口吃這麼個虧。
許融開口:「不能等了,門外的人心現在還散亂著,各自為政,但一旦有人振臂一呼,一齊沖門,我們一個也跑不掉,傾覆之禍就在眼前。」
淑安郡主已經連狠話都放不出了,追著她問:「跑又跑不掉,等又等不得,你說還能怎麼辦?!」
許融捏著掌心裡的濕意,控制著聲音平穩:「談判。」
淑安郡主眼睛瞪大,而不等她提出反對意見,許融接著問道:「郡主,鄭知府是我們現在唯一的生機,你還不願說出他的下落嗎?」
淑安郡主:「……」
她明白了許融的意思,她不想回答,心中生出疑慮,但是,被推撞得已經在搖晃的大門告訴她,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咬著牙吐出了一個地址。
護衛先吃驚:「那不是常將軍家——」
淑安郡主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許融不懼她的臉色,意外地確認:「常榮時常將軍?」
淑安郡主不肯搭理她,但許融知道,這就是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