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王員外又施粥了。()」
饑荒之年,這等消息天還未亮,便傳遍了梧桐鎮。
蕭條的大街,瞬間人潮湧動,男女老少皆有,或大或小,都抱著一個飯盆,該是餓極了,都不要命的往上沖,少不了被踐踏者,娃娃的哭聲,此起彼伏。
「排隊。」
林教頭也在,是王員外請來壓場子。
若都這般一窩蜂的往前擠,還不亂成一鍋粥,若再有那些個不要命的,一頭扎進鍋里,也並非不可能。
這,都經驗之談。
王家曾不止一次施粥,也是不止一次的鬧出人命。
壓場子的活兒,林教頭乾的很專業。
修的一身好武藝,他的喝斥,頗具威懾。
事實上,他也不想這般,實在是災民太多,糧食有限,井然有序,才能讓更多的人,領一碗熱湯喝。
哎!
王員外是在的,卻是連連嘆息。
先前出遠門,他便是去尋糧食的。
奈何,災旱之年,方圓八百里都顆粒無收。
繁華的大城鎮,或許有糧,卻路途遙遠,即便能找到糧食,怕也運不回來,因為攔路打劫的,太多了。
十幾鍋粥飯,不久便分的乾乾淨淨。
望著災民滿目希冀的眼神,王員外欲言又止。
到了,他還是狠心的轉了身。
施粥,雖為善舉,卻治標不治本。
他王家是富有,卻也架不住三天兩頭的往外搬糧食,一兩回還好,日子久了,他那一大家子人,也要跟著挨餓。
林教頭也走了,雙目黯然無光。
富家人施粥,非長久之策。
想要渡過這場大災,還得一場雨。
餓。
餓極了啥都吃。
餓極了也啥都干。
譬如,搶劫。
月黑風高的夜,鎮上一處,燃起了大火。
是孫財主家,半夜遭了強盜,丟了不少財物,也被搶了很多糧食,歹人心狠手辣,走前,還放了一把大火。
自這日起,梧桐鎮好似變成了一個大戲台。
而打家劫舍,儼然成了一出出大戲,隔三差五的上演,民風本淳樸,卻因一場饑荒,鬧成了一片混亂。
「娘啊!」
窮鄉僻壤,越來越多的是嚎啕大哭聲。
沒有食物的年代,總有人撐不住先倒下。
多是些老人,看破生死的,都趁著夜深人靜,去了荒山野嶺,結伴上路,省的成孩子們的負累。
逃荒者亦不少,大多拖家帶口。
也有沒走的,坐在院中靜靜發呆。
該是看不到活的希望,反而淡然了。
要死,也死在家裡。
「你個殺千刀的王八犢子,瞎了你的狗眼。」
「收了那麼多的香火,你他娘的倒是下雨啊!」
也不知葉半仙,從哪討了半碗酒,喝的伶仃大醉,大清早,堵在廟宇門前,罵的搖搖晃晃,也或者,是餓的站不穩,飯都沒得吃了,他也不在乎僅存的半分顏面了。
夜。
趙家院子燈火暗淡,亦無打鐵聲。
飯都吃不飽了,誰還有閒錢找他打鐵,即便有,他也沒那般心力了,皆因餓的頭暈眼花,一錘子下去,砸偏了,左手骨折,儼然已與廢人無異了。
「老爹,吃飯了。」
趙雲捧著兩碗菜湯,端上了飯桌。
說是菜湯,卻無幾片菜葉,說是清湯寡水,也毫不為過。
「你吃,爹不餓。」老鐵匠溫和一笑。
「俺也不餓。」趙雲埋著頭,眼中有淚水打轉。
寥寥一語,爺倆都沉默了,小院也靜的可怕。
絕望,不止在籠暮黑暗的夜,也在淹沒他們的心境。
直至門外傳來慟哭聲,兩人才下意識起身。
出門一看,才知是牛老叔家,有人嚎啕大哭。
又有人餓死,是牛老叔,皮包骨頭,死不瞑目。
「孩子,別看。」
鐵匠伸了手,捂了趙雲的眼。
而他,則在看了一眼牛老叔後,望向了鎮外。
他這個老骨頭,是不是也該上路了,多留些口糧給娃子,興許能多活幾天。
今日的私塾,沒有老秀才,是女先生代課。
今日的私塾,也沒幾個學生,算上趙雲,整個學堂,不過六七人,無一不是面黃肌瘦,連小官,也比往日瘦了一圈兒。
還有女先生,本是個俊俏的姑娘,此刻,容顏也甚憔悴,不止印堂發黑,還藏著那麼一股子病態。
「今日,是最後一堂課。」
雖極不願,女先生還是說了這番話。
爺爺年事已高,病重在床,她已無暇教學。
堂下,趙雲他們都已坐正了。
看得出,他們都異常珍惜,哪怕餓得發慌,也精神奕奕。
那,是對文學的渴望。
然,時光是短暫的。
最後一堂課,是在娃子們意猶未盡中,悄然落幕的。
「子龍。」
「爺爺想見你。」
私塾門口,女先生喊住了趙雲。
還是那個幽靜的小道。
兩人一前一後,卻是一路無言。
趙雲聰慧,是個懂事的孩子,已猜出些什麼。
饑荒鬧的,鎮上已餓死很多人,那個和藹可親的老先生,多半也倒下了。
他猜的一點不假。
老先生病倒了,無力的躺在床上,瘦骨嶙嶙,白髮蒼蒼。
「子龍,來。」
老秀才雙目渾濁,卻在瞧見趙雲的那一瞬,多了些許精神氣。
這個娃子,是他最得意的門生。
看著他,總不覺憶起自己的當年。
「先生。」
趙雲握了秀才的手,言語蒼白無力。
他本不想推算,可瞧見老人家的氣相,便知時日無多。
這是病嗎?...或許是。
病,不難治,多吃幾口飯就好。
可惜,老先生執拗,不願再浪費口糧。
「為師,怕是等不到你中狀元的那一天了。」
「沒什麼好送你的,書架上的古籍,贈你了。」
「待你他年高中,莫忘到為師的墳前,燒些紙錢。」
老秀才一言接一語,說的溫和也慈祥,就是那音色,微弱沙啞,拼著最後幾分力,也要交代一番後事。
說著說著,他就睡著了。
床邊,女先生已淚眼婆娑。
爺爺這一睡,怕是再也醒不來了。
趙雲張了張小嘴,卻是沒有喊出聲。
睡吧!...睡了就不用受苦了。
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會在此守著,會為老先生送終。
「再給為師,念一篇詩文吧!」
老秀才的呢喃,該是彌留之際的夢囈。
女先生哽咽的捂了嘴,靜靜的背過了身。
「好。」
趙雲則抹著淚,走向了書架。
他要選一本厚厚的書,能念很久的那種。
老先生學富五車,嗜書如命,古樸自然的書架,放滿了書籍,乃是他一生的珍藏,其涉及領域之廣泛,饒是他見了,都不覺眼花繚亂。
他早該來的,能找先生,借很多書看。
看,他看著看著,就愣那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不怪他如此,只因,他瞧見了一本奇書。
啥奇書呢?...《風雨錄》。
對,就是他與半仙,苦苦找尋的求雨古書。
不成想,竟在老先生家。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先...先生。」
趙雲一手拿了《風雨錄》,快步回到床邊。
完事兒,便見他抓著老秀才的手,使勁兒的晃,一邊晃,還一邊焦急的呼喚,「別睡,梧桐鎮有救了。」
他這一晃不打緊,老秀才又醒了。
鬱悶的該是閻王爺,這小老頭一隻腳都入鬼門關了,又他娘的縮回去了。
「子龍,你作甚。」婉心忙慌上前。
「俺們能求雨。」趙雲說的一本正經。
「求...雨?」
「娃子,別晃了,為師要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