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龍谷底,與世隔絕。
日出日落,這座古剎安安靜靜的坐落在那,遠離塵囂,看去似乎與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多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僧人。
多了一個乖巧機靈的小狐狸。
每日的清晨,年輕僧人都會望著冉冉升起的朝陽。
傍晚時分,他又會望著天邊墜落的夕陽。
每天皆是如此,不曾有過間斷。
年輕僧人的眼睛,越發明亮。
當然,白天的大多數時間,年輕僧人都會選擇在藏經閣觀閱經書,參禪悟道。
青燈下,古佛旁,蒲團,年輕僧人手捧經書,神色平和,心境安寧。
旁邊,有一隻火紅的小狐狸蹲守在那,安安靜靜,寸步不移。
到了晚,年輕僧人又會前往古剎的後院。
陰森恐怖的陵園,會響起龍吟虎嘯,萬獸咆哮之音,直到天明,才會漸漸平息下來。
周而復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轉眼間,二十年過去。
歲月,似乎不曾在僧人的臉,留下什麼痕跡。
只是,在年輕僧人的丹田,依舊是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靈力。
這麼多年來,年輕僧人早已不再刻意去修行,每日誦誦經,散散步,看去悠然自得。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年輕僧人身多了一種獨特的氣質。
難以言喻。
年輕僧人似乎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
乍一看,這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僧人。
但若是仔細去看,卻又看不透,好似一個謎。
又是一夜過去。
古剎後院,陵園墓地。
朝陽初升,年輕僧人緩緩睜開雙眼,整了整衣衫,對著前方不遠處的紅髮大漢深深一拜,道:「二十年來,多謝大恩!」
年輕僧人,自然是蘇子墨。
這麼多年以來,這是蘇子墨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與紅毛鬼說話,如此正式的道謝。
紅毛鬼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眉毛一挑,問道:「要走了?」
「是。」
蘇子墨點點頭。
「嗯。」
紅毛鬼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直到蘇子墨的身影將要消失在後院,紅毛鬼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在外面小心點。」
蘇子墨心一暖,點了點頭。
時辰尚早。
明真還在沉睡。
大殿的門緊閉,老僧也沒有出來。
蘇子墨打算在外面等一等。
在此時,他雙耳翕動,隱隱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呼喚聲。
「大……尚!」
「大……和尚!」
聲音來自於古剎外,葬龍谷。
能叫出這個名字的,只有姬妖精!
不知為何,蘇子墨突然感覺到有些心慌,像是預感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二十年的參禪禮佛,這樣的情緒波動,幾乎沒有在他身出現過。
蘇子墨推門而出,沿著谷底向前走去。
沒走幾步,姬妖精的聲音再度響起。
「大和尚,你在哪,快出來啊,蘇先生不成了!」
蘇子墨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整個人完全愣在原地,目光有些呆滯,微微張口,腦海只迴蕩著一句話——蘇先生不成了!
「大哥。」
蘇子墨嘴唇嚅囁了一下。
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怎麼可能?
算二十年過去,蘇鴻也才過花甲之齡,這怎麼可能?
但下一刻,蘇子墨又意識到,姬妖精雖然喜歡開玩笑,卻絕不會在這件事說謊。
大哥,是真的不成了!
十幾年前,姬瑤雪說過,蘇鴻的身體不太好,蘇子墨才打算等級古戰場開啟之後,帶他離開北域。
可沒想到……
二十年的誦經禮佛,參禪悟道,蘇子墨本以為自己,多多少少看淡了生死,可以放下許多事。
沒想到,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他還是感受到了錐心刺骨的痛!
很痛,很痛。
葬龍谷底,蘇子墨靠著冰冷的山壁,無力的滑坐在地面,眼湧現出濃重的悲痛,難以化解。
恍惚間。
蘇子墨想起了很多事。
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燕國武定公家,血流成河,屍骸遍地。
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憑藉著一股狠勁,護著仍在襁褓的兩個孩童,瘋狂的逃了王城!
縱然這個少年的臉,被狠狠砍了一刀,險些將腦袋砍成兩半,也渾然不覺!
十幾年過去,襁褓的孩童已經長大。
曾經的那個少年,卻在漸漸變老。
不過而立之年,他的鬢角,添了許多白髮。
那原本筆挺的身軀,似乎也彎了許多。
那個少年,用他寬厚的肩膀,擔負起一切,保護著曾經襁褓的孩童,讓他們可以擁有一段安靜美好的歲月。
像十幾年前,少年護著他們衝出王城一樣。
義無反顧!
曾經的少年,鮮衣怒馬,仗劍天下。
十幾年後,他沒了許多鋒芒,變得更加內斂,更加沉穩。
唯獨不變的,是那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胸懷。
所以,在重傷未愈之下,他還能站出來,率領五千玄甲鐵騎,將屠戮燕國百姓的羅天武之流擋在建安城外!
所以,他才能說出那樣擲地有聲的話。
「我蘇家與燕王之間是家仇,但你大軍壓境,犯我大燕邊疆,戮我大燕子民,這是國恨!家仇與國恨,我蘇鴻分得清!」
蘇子墨的視線,漸漸模糊。
但這一幕幕,卻在眼前划過,越發清晰,仿如昨天。
「唉。」
葬龍谷,傳來一聲幽幽嘆息。
「二十年前,琉璃宮為泄私憤,屠戮燕國十三城,這件事對蘇先生打擊太大了。」
「二十年來,蘇先生雖然在王城,但心卻一直惦記著燕國的百姓,他……真的是個好君王。」
憂思成疾。
別說是尋常的凡人,算是修真者,若是幾十年憂思不斷,都會壽元大減,走火入魔。
「大和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聽。」
姬妖精的聲音再度響起。
「幾年來,我和姐姐在修真界找了不少靈材,但都沒什麼用,蘇先生的身體每況愈下。」
「最近這幾個月,蘇先生常常夢囈,會呼喚著你和小凝的名字,我聽著,實在,實在……」
姬妖精有些哽咽,已經說不下去。
蘇子墨雙手抱著頭,蜷曲著身子,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不知何時,明真和小狐狸來到他的身旁。
看著眼前的蘇子墨,小狐狸一陣心疼,湊過去,腦袋輕輕蹭著他的腳踝,嗚嗚的安慰著。
明真也是垂首不語,心默念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