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龍字（下）
夏言很快遇到尷尬情況了，筷子居然夾不住另外裝在小碗裡的豆腐塊。
不管他力度如何，筷子輕微一碰，色澤鮮亮的豆腐總是破碎。
好吧，只能換勺子。
一口下去，夏言頓時半眯眼。
「厲害了！」
豆腐，肉沫。
兩者在口腔中，竟難以辨識口感，誰是誰。
要知道夏言已經解鎖「次·神之舌」，辨識食材是最基礎的能力，可現在豆腐和肉沫信息完全混亂了。
他脫口而出評價道：
「是剛剛的雙鍋旋炒操作？！」
路以見夏言先嘗他的比試答卷，顯得很開心，點點頭回答道：
「雙鍋回甩的廚技，一邊完美深加工醬汁，一邊防止了豆腐碎掉。」
「但——」
路以神色和語氣都顯露出某種開朗的自信：
「炒鍋中旋轉，只是為了擰成『球狀』。」
「豆腐和所有輔料形成球體後，來迴旋轉加熱，是這道《瑪琉皇帝麻婆》最高技藝水準的表現！」
神乎其技！
夏言回想此前路以對豆腐、肉沫以及其它材料的加工烹調操作，只能給予這麼個評價。
這尼瑪，在《中華一番》背景的世界，萬物皆可「旋轉」？
亞刊的天雄火焰車輪是旋轉。
面點王羅根的白羅蛇轉煉也是旋轉。
現在，路以由《瑪琉皇帝麻婆》這道菜，所表現出來的「玉麒麟」絕技……竟特麼的也是旋轉！
而技術是一回事。
就如之前路以所言——材料、技藝和奧義。
三位一體，方能稱為完整的菜品。
這道《瑪琉皇帝麻婆》材料上，普普通通。
技藝上已經分析了。
那麼「放入靈魂」的奧義是……
夏言微眯眼，繼續品嘗。
多吃幾勺後。
嗯？！
迎面吹來了一陣空曠地帶的清風。
倏然間，夏言有種錯覺，世界上，仿佛只剩了他自己，不，他的存在，都在這陣風吹拂之下，漸漸被擦掉。
腦海中，只剩了一張湛藍色的天空圖，一片純淨。
「我」消失了……
不只食客，廚師的影子都找不到。
而就在如此純淨到極致的畫幕上，豆瓣醬，爽口的豆腐塊……
食材，佐料。
一種一種的浮現。
在無我的天空畫幕上，是如此清晰，輪廓真實！
夏言心神劇震，從這幻想狀態迅速出來：
「這就是「空」與「無」？！」
路以笑了：
「沒錯，這就是我和瑪琉師傅一脈相承的奧義原點。」
「準確的說。」
「「無」是無我，儘可能把廚師的影子，從菜品和餐盤之上抹去。」
「「空」是無念，並不是說徹底的擺脫七情六慾，而是，相對於食慾，其它都是雜念，無限的弱化乃至泯滅，只剩下一張食慾的天藍色桌布。」
「這樣，無我、無念旋律之下的食材，宣洩出來的和舌頭味蕾接收到的……都是精髓之味！」
夏言輕輕吸氣。
毋庸置疑，這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體驗到『龍之奧義』，雖說是半孵化，不完全的，但足夠驚人的了。
他腦海里那張天藍色桌布仍在，辣椒、豆瓣醬等等素材竟似雕刻在那！
一筆一划，皆為真實！
這就是「龍」字嗎？
但只可惜，路以的龍字，並非完全體。
如果由那位玉麒麟、川菜皇帝，劉瑪琉，來演繹這道麻婆。
由他開創的「空」與「無」。
又是什麼模樣？
夏言吃乾淨這碗麻婆，轉頭去盛裝蘭飛鴻的《駝蹄羹》。
當湯碗接近鼻子的那一刻，一股獨特的風味，仿佛自帶畫面襲擊了腦海。
嘩——
嘩嘩——
風沙在吼嘯。
轉眼就到了敦煌外一片沙之海的恍惚衝擊感。
風沙中，一支從西域商路古道而來的波斯商旅，漸行漸近，他們帶來了有著濃濃異域風情的香辛料。
夏言眼睛裡，不由得透出好奇與凝重。
跟路以的半龍字奧義比。
蘭飛鴻的奧義，有點模糊化，近龍，卻又沒能捅破那一層紙。
所以，風沙中的景象一片模糊。
只能看見駱駝和人的影子，至於他們到底攜帶了哪些香辛料……
夏言甩甩腦袋，打算用他的「次·神之舌」自己辨析出來，於是持勺，舀起一勺子粘稠的羹湯，緩緩放入了口中。
「啪！」
那瞬間的溺水窒息感。
那從舌頭轉瞬蔓延至全身的劇烈衝擊力。
就好像，被駱駝群踐踏而過。
深深嵌入了沙海中。
「一隻駝掌，就能描摹出沙國嗎？」夏言有點搞不太懂蘭飛鴻的奧義方向。
是從食材，溯源，回到孕育它的那片風土？
對了！
夏言腦中靈光一現。
原著里，蘭飛鴻可是跟迦樓羅刀天生契合的。
這種驚人的相性，外掛氪無可氪的真主角劉昴星都趕不上。
若是用迦樓羅刀的『淨化』神異，來解讀……
咦。
這角度就有意思了。
夏言吃第二勺、第三勺，嘴角卻漸漸翹起。
要是普通食客肯定驚呼——
啊，為什麼吃越多，腦中的美食畫面就越淡。
可已經由線索大概拿捏到真相的夏言，現在的心情是：
「不愧是原著里堪比真主角劉昴星的傢伙啊。」
「他的奧義方向，和迦樓羅刀的『淨化』，簡直如出一轍，只不過，他是一刀，將食材的風味，和孕養它的風土，切割開來。」
「風土景象，會隨食客的品嘗而流逝直至完全消失，最後只剩下純粹的食材風味……」
一念及此。
夏言面色有點古怪。
誒。
無論路以、劉瑪琉這派的「空」與「無」奧義。
還是蘭飛鴻正在嘗試孵化的龍字奧義。
最終劍指的核心，無疑都是「食材本位」、「食材至高無上」。
所以，「空」的無念，「無」的無我，都是在竭盡心力的，在餐盤上構築一個洗盡鉛華只為了素材而存在的美食世界。
蘭飛鴻的「一刀」，也正是把不必要的，通通割棄。
什麼原生風土。
什麼異域它鄉的故事。
都不重要！
作為註定被人享用的美食，食客只管記住素材最樸素的滋味就足夠了！
夏言緩慢吃著蘭飛鴻做的羹湯菜品。
駝掌滿滿的膠原蛋白已浸透湯液，味道鮮香濃郁，而除了駝掌，還有高湯，有恰到好處的香料之風。
喝完羹湯，碗底有一小坨透明的粉絲，這是前面投入整鍋駝蹄羹後消失不見的薯粉。
夏言一愣，嘴巴一張，吸溜吞吃所有薯粉，本來味道並不濃烈的粉絲，因為長久浸泡，在嘴裡咀嚼融化時居然形成了一片素材餘波……
風沙瀰漫，視野遠處駝群留下的足跡，根本看不見了。
夏言收回目光，輕閉雙眼，靜靜地感受這份料理。
極富衝擊力、被駝蹄踏入黃沙的開局。
入口即溶的薯粉，則緩慢帶走了最後一角沙國景致。
前後形成閉環。
結構嚴整。
難怪這道《駝蹄羹》，被蘭飛鴻自稱為他本人宮廷流派技力的最高體現。
他正在孵化的「一刀」奧義，割棄或割離的刀法，並不凌厲，也不決絕，而是如他曾經在特級考核上那道《絕代佳人炒麵》一樣，充滿了優雅別致。
「世家子就是世家子。」
「你這傢伙，天生就是宮廷菜的好手啊！」
夏言放下空碗和勺子，對蘭飛鴻高豎拇指。
頓時，蘭飛鴻露出意外之色，「你竟吃出來了？我的那份龍字奧義，正在孵化的路上，還沒到半孵化狀態……」
說話時，這翩翩少年有點臉紅。
「方向沒問題的！」
「我看好你哦~」
一向酷酷的蘭飛鴻，都下意識地撇開眼神，不敢和笑吟吟評價的夏言對上目光。
旁邊，路以悶悶的說：
「打分吧！兩道菜都吃了！」
夏言笑道：「沒錯，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對誰的料理更優秀這件事。」
「但，既然是三方戰局，你們也不能幹看著等我打分。」
「開始互相品嘗環節？」
說是互相有順序的品嘗，可路以、蘭飛鴻點頭後，筷子竟不約而同地，伸向了夏言的素烤盤。
被竹筷帶起的一片肉，細嫩緊緻。
路以把肉片放入了口中，咔嚓，手指突然攥死，竹筷發出斷裂聲。
難怪他要素烤！
這是嘗了烤肉片之後，路以的第一個念頭。
起碼，在材料、技藝和奧義這個閉環。
路以就察覺到一股足以壓倒後兩環的食材之重！
這不是重量，而是指食材的品質。
該怎麼形容肉片的美味呢，口感比最高級的雪花牛肉都柔軟，可沒一絲油膩葷腥感，充滿了別樣的芬芳香氣。
沒錯，自帶香氣的肉，問你怕不怕。
路以肯定這一點，沒有醃製，沒有調味佐料，就是食材自帶的！
關鍵在……
為毛明明是烤肉，嚼吃時，唇齒之間全是冰霜氣息？更像是喝進了帶著香味的肉汁冷飲？
吃下肚，路以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不受控的張開嘴巴，呼出一口氣，在一團白色冷霧之中，路以看見了絢麗多彩的奇幻世界。
「這道素烤，這種料理，這樣子的食材，一環足夠壓垮別人的嚴整三環！甚至廚師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只要正常駕馭食材，擺在餐盤上端上桌，就能抗衡麟字的……」
路以手捏斷筷，嘴唇微微顫抖著，眼睛裡寫滿了震撼難言之色。
食材！
食材！！
食材啊！！！
路以已經半孵化他的龍之奧義，自然明白得很。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龍字奧義其實追求的，正是極致的食材。
技藝嗎？麟字某種程度上，已經是純粹的技巧所能攀登上的最高峰。
那些天王的廚技、絕技，是孵化了『匠心』、『龍字奧義』，由此拉開了和麟字境界的差距。
奧義嗎？這並不玄虛，就如他所在流派的「空」與「無」，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在給『食材』構建絕對純粹的舞台麼。
廚藝和美食。
一開始是食材，終點也必將是食材。
現在，路以腦中有個荒誕的念頭：
「小丑竟是我自己！」
「原來他駕馭的『食材』，真的能一挑三！不需要技術、也不需要奧義？！」
另一邊，蘭飛鴻也有種小丑是我自己的可笑之感。
御膳房機構里。
包括那位李提督，司膳大臣。
這些老龍廚們心心念念的「原點食材」、「至高無上的食材」，赫然以這種方式擺在了他這位後進小輩面前。
但……
這世間，為何存在如此純粹到不真實之物？
蘭飛鴻對這世界，首次產生了懷疑。
簡單講。
這位天才的世界觀，正遭受嚴重衝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