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活著就只為活著本身

  秦三其實能猜出他想說些什麼,

  因為從頭至尾,彭超只有她這一個朋友,陪他一起鬧,與他一起哭。

  有好幾回,秦三都有種錯覺,感覺彭超身上有些不一樣的東西,一直爬附在那裡,吸盡了他所有的福氣。

  彭超說過他的前世,奈何秦三聽不懂。

  飛機、大炮、一百層的高樓、只穿著半截內衫滿大街跑的姑娘們......

  她理解不了,甚至一再認為彭超就是個從小中風後燒糊塗的神經病。

  可她後來還是選擇去相信對方

  不是彭超所說之物有多麼的吸引人,而是故事者親口告訴她自己上輩子過得其實並不好。

  一個精神病,或者是吹牛皮者,他只會將那如夢似幻的世界描繪成人間天堂。

  沒去過的人永遠想不出,在那個萬法之地,為何人們還會不幸福?

  他們應該成日裡高功頌德,自宇不凡才對。

  他們也應該如看螻蟻或可憐蟲一般地注視著這個世界裡的普通人,臉上若有若無地掛著一股子悲憫。

  可彭超卻不是。

  他自從穿越而來後,對買不起馬只能走路這件事一直覺得很妙。

  依他原話:「以往從沒覺得路旁的花有這麼美;這裡的人天一黑就該上床睡覺了,天亮了才會起來,居然能睡這麼久;房子好便宜啊,真的好便宜;人和人碰面光打招呼就得寒暄個十幾句,即便兩人根本就不認識;農家孩子其實也不差,就在本村成家,不用游寄在外朝思暮想地見不到爹娘......」

  他從頭到尾說著一些稀疏平常的事,卻句句讓你能感受到他背上的苦。

  彭超,即便你能住到天上,即便你能千里傳音,即便你能在炊餅店吃到世界上最甜最軟的東西....可依舊會覺得苦嗎?

  那穿越到這個世界上的彭超苦不苦?

  其實也苦!

  據他所說他剛一來到這裡,腦中就被強行注入了武大郎生前的記憶。

  一個侯門大家的世子,

  不到三歲就死了親娘,在他朦朧之際,父親已經將新夫人進了門。

  他被自己的長兄欺凌,又要被那個新娘所構陷,無時無刻不活在膽戰心驚之中。

  十四歲之時不幸得過一場怪病,中風高燒,自此就再沒長過個子。

  行伍出生的父親開始不待見他,親手奪走了他的世子之位,後來老人家居然就走了。

  他徹底變為孤兒,被繼母掃地出門,成了省城裡萬人之間的笑柄。

  武大郎算幸運的,拜了個鄉野郎中為師,學著看一些日常雜病勉強度日。

  直到遇見了金梅。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心裡上的依靠,誰知這卻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你滿心去愛著的那個人竟然前前後後害死了你兩次!

  金梅走得那天晚上,彭超一個人趴在地上苦笑了一夜。

  他對秦三說,金梅其實沒有錯,可秦三直到現在都不太懂。

  金梅害他入獄,又趁火劫走了自己全部的銀票。

  彭超那夜面對著光禿禿的牆壁又是這樣說道:「她這樣做,其實也有她的道理!」

  假若害他至此的人都沒錯的話,那彭超這就是全天下僅有的大善人,根本就不配活著的那種大善人!

  烈陽狂照大地三日不落,在秦三到來時正好是第三日,所以下午掛在天上的那個混蛋玩意兒逐漸傾斜後藏了起來。

  夜晚終歸是要降臨,

  帶著一陣短促的毛毛雨,開始滋潤和彌補那龜裂的大地以及差點兒被風乾了的彭超。

  彭超仰頭接納著雨水,那種清涼感讓他喘息陣陣,他終於有了精神。

  秦三不敢去看他,也不願意去打擾他,一個人偷偷地哽咽著。

  雨水雖好卻總是不怎麼盡興,下到半夜就突然停了。

  月明星稀,夜晚的天空真得好乾淨啊!

  「還...還以為再...再也見不到你...」彭超居然能開口說話了,只是氣息微弱得很。

  秦三兩眼含淚,佯怒道:「老子...老娘又沒死!」

  既然上一次走的時候兩人將話說開了,秦三也就沒必要再裝,對,她就是個女的。

  「你說你,帶著個近乎無敵的系統,回回被人欺負得死去活來的,丟不丟人啊?你怎麼不抽卡呢?」

  彭超咽了咽口水慢慢地說著:「碰到了個掛逼,我的卡全都用完了,居然還是被他丟下了山崖。」

  秦三怒不可遏地問了句:「那人叫什麼?」

  彭超遲鈍地提了提臉肌,苦笑著說:「蕭炎,日後的蕭天帝,這世上唯一的氣運之子,一下午能破境兩次的變態。」

  「秦三,日後如果見到他,一定要舔著臉和他做朋友。只要有他在,全宇宙都能橫著走!」

  秦三惡狠狠地反覆念叨了數遍這三個字,之後抬頭罵了句:「你腦袋進屎了啊,招惹這種人幹什麼?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充個什麼大尾巴狼?」

  彭超有些無言以對,無言以對。

  他如果只說自己因為餓得受不了,偷摸了一個饅頭後才招惹了從前到後那一連串的禍事,估計連秦三都不會相信。

  他望著那輪圓月,圓月也在望著他。他望著秦三,秦三也在望著他。

  「認命唄?」許久之後,彭超嘴裡說出這樣的三個字。

  秦三原本準備叱罵一聲,這是個正常人該說的話嗎?

  可是當她看到那高聳入雲的絕壁,看到那光禿禿的石面上莫名奇妙伸出來的那根石刺,又看了看天空中的那輪明月,莫名地沉默住了。

  即便任何人有心救他,在這種絕境之下又怎麼救得了他?

  明天又是一天,是太陽高照、炙熱纏身的一天,後天還是....

  不管多久,彭超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活活烤死,或者被聞到腐肉味的烏鴉禿鷲食嘬而死。

  這就是他的命,陷入死局的命。

  彭超閉住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

  「秦山,活著既然這樣的苦,那麼人活著到底是為什麼?」

  秦三沉默了

  她想起了彭超從始至終受到的非難,也想起了自己和師兄弟們在牢里被摧殘折磨的經歷,她也開始在想這個問題,活著究竟是為什麼?

  彭超最後看了她一眼,沉重的眼皮再次耷拉下來。

  秦三沒有再去打擾他,就讓他趁著夜色好好休息一下吧。

  太陽升起之時,又註定是苦難再次降臨之時。

  她還能陪彭超多久?

  陪到他死?還是終究錯過了他的死?

  她,秦三,還能做些什麼?還能替彭超再做些什麼?

  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秦三注視著頭頂的那輪圓月,陷入了漫長的深思中。

  .......

  彭超真得是累了,累到他都不願意再去睜眼,甚至認為永不睜眼其實也挺好的。

  奈何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場夢被耳邊秦三的咒罵聲再次吵醒。

  「彭超你個挨千刀的狗日的...你咋不去死....」

  「彭超,你個齷齪到骨子裡的天下第一大軟蛋.....」

  「你他媽還有心思睡覺?你個沒用的東西還不快點兒起來?是個男人不是?.....」

  「……」

  彭超不勝其煩,艱難地睜開了眼。

  眼際一片熾亮,原來早已天明。

  秦三見他還活著,滿臉的欣喜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彭超苦悶地問道:「你到底是希望我死,還是不希望我死?」

  秦三白了他一眼後指了指被石刺掛著的衣服:「割斷它,跳下去!」

  彭超腦袋嗡嗡作響,他明顯認為自己是聽錯了秦三所說的話。

  「瞪著那死驢眼看我干甚?聽到沒有?割斷衣服,從這裡跳下去!」秦三扯著嗓子說道。

  彭超苦著個臉說:「秦三,即便你平日裡再恨我,也不至於如此盼著我死吧?倆三天都等不了?」

  秦三吐了他一口後講道:「你昨夜不是問我人為什麼活著嗎?」

  彭超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秦三深吸了口氣後說:「人活著哪他媽那麼多的意義和大道理?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即便那是千難萬險,即便那是刀山火海,即便衝過去一萬次卻只能生還一次,可人活著就是為了要活著啊。不是為了等死!活著從來都是為了能夠有活著的希望,而不是想多延續些生命而敢探求!」

  彭超不懂!

  秦三繼續解釋道:「你如果一直掛在這裡,那肯定就是個死。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或者是大後天!不是被曬死就是被鳥蟲鼠蟻啃死。既然掛在這裡沒有活路,那你何不為了生路跳下去搏一搏?」

  彭超低眼看了下谷底的迷霧,似笑非笑地說:「就為了那迷霧底下有棵樹?常理來看下面絕對會是石頭或者硬地面!」

  秦三斬釘截鐵地答道:「對!就為了迷霧底下外一有的那棵樹!即便這只是妄想!」

  她一直盯著彭超,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大聲喊道:「跳吧!彭超!為了活著而活著!即便你摔死了,我秦三在這裡發誓,一定會替你收屍!我發誓!即便……即便我……我是只關在監牢里的一隻臭蟲!」

  聲音震耳欲聾!

  彭超愣在那裡好久!

  烈陽初升,新的一天開始了。

  彭超自嘲一笑:「我如若摔死了,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是穿越過來的。丟不起那個人!」

  說完,他果真伸出手來,一下,兩下,三下地去摳石壁,最後硬是摳出一片鋒利的石塊來。

  彭超最後看了秦三一眼,秦三流著淚卻不敢去看他。

  那薄如刀片兒的石塊在衣服邊上一割,裂開的口子隨著彭超重力的作用被越扯越大。

  最後,徹底斷開了。

  迎著風,彭超微笑著墜入霧海。

  臨死之前,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必須要問的事。

  「秦三,你是真切地了解我是長著第三條腿的男人。那天早晨,當我下意識去摸的時候,你是不是同樣心癢難耐呢?」

  秦三哽咽著嘴,笑著答了句:「是,我心癢難耐……」

  系統提示音響起:

  「調戲秦三成功,恭喜宿主,獲得調戲值100點。」

  彭超:「我草……」

  秦三:「我草……」

  彭超:「天哪,我究竟幹了什麼……」

  秦三:「天哪,我究竟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