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講僧由誰來當,合不合規全都無所謂!」
人群之中有個異樣的聲音。
大夥扭頭瞧去,白衣頂冠,修身長袍,一副書生模樣,正是彭超。
他朗聲說:
「關鍵是宣講僧愛不愛民!可你為什麼要下毒害老百姓?趙紳家夫人就是喝了你的粥才暈倒的!」
「那是因為他家媳婦兒本身就沒中毒!」
宣講僧大聲吼了出來。
他這一吼,越發得讓人無法理解。
什麼叫沒有中毒?
趙紳家媳婦兒沒有中毒反而中了毒?
「你這又是在忽悠誰?」有人反問。
「不是我在忽悠你們」宣講僧苦笑著說道:「是除了他們趙家,整個蓬海鄉全都中了毒!」
沉默……長久的沉默……
不知誰先噗呲笑了聲,之後哄堂大笑,久久不止。
有個漢子指著地上的宣講僧對眾人說道:
「這傢伙竟然騙咱們說都中了毒?腦袋進水了不成?中沒中毒,難道咱們自己不知道嗎?」
「對啊,對啊!你真認為我們一個個是傻瓜嘛?」
「是吧,趙紳?」
問話之人原本是想尋求附和,哪知一扭頭,發現旁邊的老人臉色陰晴不定,一直瞪著宣講僧。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這種狀況,所以一開始的猖狂大笑漸漸沒了底氣支撐。
「難道……難道我們真得中毒了?」
趙紳冷著臉不說話。
宣講僧站起身,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袋發乾的糧食。
打開後問向他人:「這是什麼東西?」
眾人越發不解:「這不是趙家去年賣給我們的肉糕糧嗎,祛了毒的,很安全!」
「確實祛了毒!」宣講僧一邊點著頭一邊解釋道:
「可這種植物處理乾淨了是沒毒的!朝廷發下的救災糧原本也沒毒。可只要救濟糧中的苦蒿草與它一同食入腹中便會產生出一種微毒積澱在體內常年不去。」
宣講僧指著一個強健的婦人問道:「你和你丈夫是不是懷了好幾胎都保不住?」
然後又問向裡邊的一個漢子:「王大爺原本身體挺好的,為啥今年開始一病不起,甚至到後來連地都下不了?」
「因為你們身體裡全都留著毒啊!」
宣講僧指著趙紳,這老頭卻是藏在人堆里不敢露頭。
「他為了傳宗接代,曾帶著兒子兒媳去縣城裡看過大夫。所以他們一早就知道這件事,而且全都服藥化解掉了自己體內的毒素。可他們怕影響生意,死活不願意對你們透漏半個字!」
「我和鄉政也是在幾個月前才偶然從縣裡的大夫口中了解到實情。無毒無害的草藥太貴,絕大多數的人根本就負擔不起。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從巫醫那要來這種以毒攻毒的法子。」
所有人愕然!
一個個扭轉過頭,不敢置信地望著本地豪紳。
「趙紳,難道宣講僧說得都是真的?」
趙紳猛扇了對方一巴掌:「放肆!你算個什麼東西,敢這樣污衊我?我家的肉糕糧無毒無害,你吃死了嗎?」
圍觀者人人閉嘴,目送著趙紳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
老人瞪著雙刀子眼,嚇退眾人後,還特意委婉朝彭超笑了笑:
「恩人,和我一起回去吧。您的接待宴還沒完呢!再說,我夫人那病還得勞煩您再給瞧瞧。」
彭超則是冷冷回道:「我走的時候已經給管家留下了方子,您可以抓些藥回來吃。若是嫌此方法太費錢,其實還可以將自家的肉糕糧和苦蒿草攪拌攪拌餵下去,照樣能見奇效!」
好啊!大夫既然都如此說了,還不是承認宣講僧剛才的話?
趙紳那麼大把年紀,紅著臉冷哼了聲,帶著下人扭頭便走。
這時,有幾個人跳到前面將他攔了下來。
正是彭超一路護送回來的王奶媽還有李叔。
這倆貨瞥了下彭超,拉著趙紳嘰嘰咋咋吵個不停。
群眾是愚昧的,可群眾又不是真傻。
知道誤會了宣講僧,絕大多數人自知理虧,紛紛散去。
仍有幾個相熟之人走上來感謝了幾句,不過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想讓宣講僧把粥廠繼續開下去。
畢竟……不花錢……
等到所有人離去之後,這個原名叫三娃子的宣講僧拍了下身上的泥土。
他拾起被憤怒之人隨意砸壞的碗碟,摞起來放到架之上。
可那架子裡空空蕩蕩,早已沒了備用。
對方似乎並不在意。
三娃子揉了揉自己胸口,不知是誰在一開始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留下那麼大片淤青,難以消散。
「施主,既然沒走,就進來吧!」
嘎吱~
門慢慢打開,白衣書生就站在那裡。
三娃子拿出水壺,給對方倒了一杯水。
桌子上孤零零的單個水杯很是扎眼,卻何嘗不是無能為力下的故作矜持?
彭超環視了房間一圈,卻寒酸到他後來不忍再看。
「你和其他宣講僧不一樣!」他淡淡地說道:
「這樣做吃力不討好,既得罪了官家,又得罪了佛家,最後連自己守護的鄉民都想活啃了你。你應該不是不明白吧?」
宣講僧苦笑了聲,默默捻著佛珠。
彭超靜靜地看著他,好奇道:「你是如何懷疑那肉糕糧有毒的?」
三娃子所捏的那串佛珠逐漸被「雨水」浸濕。
原本自顧自念著佛的僧人,後背佝僂,失聲哭了起來。
「因為我娘就是那樣死的!」
哭聲,歇斯底里的哭聲。
那長久的委屈終於還是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肆意宣洩開來。
被無數人口誅筆伐,卻淡定自若的僧人,像個受人欺負的孩子,不加掩飾地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感受。
懦弱!卻真實!
正因為此時的懦弱,你才真正理解到他當時毅然決然站在人群對立面的那份堅強。
沉默……彭超只有沉默……
他好不解啊!
在這個全天下「高人」普遍奉行「毀天毀地毀你全家」的理念下。
蓬海鄉的人難道上輩子拯救了地球嗎,能夠讓他毫無保留地在這裡無私奉獻著。
像個傻逼一樣!
蠢到了極致!
可這個傻逼,卻又那麼的高瞻遠矚、深明絕斷、慈悲為懷。
好到這麼年輕,承受著遠不該由他來承受的重量。
好到,這個操蛋的社會根本就不配擁有!
彭超長嘆了聲:「你這又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