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門內，沒有桃林。

  雖然已經確定自己確實活著，可盧悅卻感覺哪哪都不得勁。

  畫扇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徒弟翹著腳，仰躺在老柳樹上，眼神呆呆地透過葉隙，看天上的浮雲。

  她在心下一頓。

  天地門記載有緣進過黃泉客棧的四位前輩，哪怕明確知道，他們的經歷是什麼，可回來後，都有幾個月的瘋瘋癲癲，痴痴傻傻。

  而盧悅……聽上官素的意思是，她以為她是死了六十年。

  六十年啊！

  畫扇心下一嘆，這都相當於凡人的一世輪迴了。

  機緣雖好，可真的太長了些。

  「師尊！您回來了？」

  一如既往的清脆聲音裡帶了歡喜，畫扇瞬丟其他，心中滿滿，「回來了。」她飛身按住徒弟要起來的身體，坐到另一邊的枝椏上，「剛剛在想什麼？」

  「沒！就是看天。」

  當一棵樹的時候，不論想什麼都是水中月鏡中花，那些年，除了一開始，她控制不住地亂想外，其他時間，真是只是以一棵樹的角度，去觀天，看層雲變化！

  畫扇撫了撫徒弟的頭髮，「你知道……我因何回來嗎？」

  盧悅點頭。

  雖然谷令則和上官素嘴巴緊，可有夏瑜師姐在，她都不用打聽，該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那師尊能再問你一次，離夢……是誰嗎？」

  「……」盧悅心中頓了頓，「師尊，自魔域一戰，她都失蹤五六十年了，也許，此生……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世人面前。」

  「可是我還想知道，不獨我想知道，天地門的列祖列宗，應該都想知道。」

  畫扇嘆口氣，「師尊從來沒跟你說過天地門的由來吧？」

  盧悅眨了一下眼，她其實早有所猜。

  「天地門的由來，連玉簡，都不曾記下，只是一輩又一輩，口口相傳。」畫扇在老柳樹周圍，打了幾個結界，「我們……是古巫一族，守護聖女的靈將後裔。」

  靈將後裔？

  盧悅挑挑眉。

  「古巫的聖女，要學習的東西很多，所以戰力是渣！」

  畫扇說到後一句時，想起死沙漠裡那具石傀儡上的劍痕，麵皮有些發抽，「而離夢……被大人說成是古巫的聖女，據說就是因為她的戰力。

  天之德，地之義……是古巫每一位聖女，要以性命維護的。

  很多很多年前，古巫分為十二部，每一部都會有一位聖女，她們是天之驕子，亦是……亦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

  盧悅：「……」

  「據說，每一位聖女，都能聆聽到天地的意旨，可每一個，都不曾活過兩千歲。滅世大戰各族俯首無力時，是十二聖女同時以己身為祭，祈求天地的一絲眷顧。」

  畫扇對這段歷史無法做評，只能按著先輩們傳給她的話意，再傳給徒弟，「她們隕後的第十年，先是第七部一位靈將，加鑄了世間第一件光明法寶伏魔槍，後又有人族出現功德修士……」

  盧悅平平靜靜地聽著，這些早前，她在離夢身上，感受過的血淚！

  「……有感大勢不可阻下，後來的十二位聖女，做出了一個共同的決定，水溶大海！一滴水，只有溶進了大海，才會永不乾涸。」

  說到這裡時，畫扇的語氣微揚，「當時三千界域都遷有古巫的族人，但世人不知道的是，歸藏界才是轉移最多古巫族人的地方。

  當時的第九部聖女拂塵，親自安排我們的祖輩，在他們消亡的三千年後，成立天地門，我們的立門宗旨，除了天之德，地之義外，還有……就是守護歸藏界。」

  守護歸藏？

  盧悅的眉頭蹙了蹙，她就是歸藏界修士，可不覺得之前的天地門有守護過歸藏界。

  「我就知道，你會露出這種表情。」

  畫扇輕撫徒弟的眉心，「傳送陣的事，天地門其實也很委屈，當時的仙魔大戰後，宗門被那些魔門盯上，那些人不獨對修仙之人動手，還對凡人界滋擾不斷。

  在又一個凡人國度被滅後，先輩們痛定思痛，才決定整體搬遷，把禍害引到靈界。

  只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以至於傳送陣壞掉，歸藏界不得不閉界這麼多年。」

  「……噢！」

  看到半天回應一聲的徒弟，畫扇有些無奈，「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離夢……的真實身份嗎？」

  「您不是都有所猜嗎？幹嘛還要來問我？」盧悅反問。

  畫扇：「……」

  知道是一回事，肯定又是另一回事。

  「……師尊，您自己都說，是後裔。」

  盧悅提醒她，「天地門現在是天地門，古巫是古巫，你們自己下意識里，都不想承下先輩的任務，還這樣孜孜予求，離夢是不是聖女有意思嗎？」

  「……」

  畫扇滯住。

  盧悅嘆口氣，再次輕聲問出，「天地門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是讓天地門再與古巫搭上關係？還是……天地門也如某些人一樣，認為離夢身上有很多古巫的寶藏，想要分一杯羹？」

  「……」

  畫扇心下一跳。

  「師尊，在問這些事之前，您問過自己的心嗎？」

  盧悅重新躺倒，透過老柳樹的枝葉，看無雲的天空，「問過您自己的心後，您還得問所有人的心。」

  人的『心』，素來最難說。

  天地門家大業大，人多，人心……自然更難調停，所以，不論是誰，想在她這裡知道什麼答案，那都不可能。

  「……好吧！我不問了。」

  畫扇心下頓了頓後，眸光複雜，徒弟的心神，果然比她通透吧？

  不管離夢是不是古巫的聖女，現在的天地門，都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不過盧悅，我有另外一個很私人的問題想問你，」畫扇甩下其他，眼中含笑，問她很關心的，「你……」

  「您如果是問我，黃泉客棧的機緣是什麼，我只能告訴您三個字，不……可……說！」

  盧悅炸毛，她絕不會跟任何人，連泡泡都不說，她當了六十年的樹。

  「呵呵！你的耳朵都紅了。」

  「師尊……！」

  「哈哈！好，連這個，我也不問了。」畫扇悶笑，「不過，我先申明啊，既然沒告訴我，那也不能告訴任何人。」

  盧悅齜牙！

  也就是畫扇問她，換上官素她們敢問試試？

  谷令則沒敢問，連夏瑜那個傻師姐，幾次想提話頭，幾次都沒敢提出來。

  誰提她跟誰急！

  「師尊，我既然都被提回天地門了，那外面的事……，就是您的事了。」

  盧悅實在懶得應對修真聯盟那些人。

  「行！」

  畫扇一口答應，徒弟的事，本來就是她的事，「外面的事，我都幫你擋了，這個你拿著。」她摸出一面小玉扇，「這是我的身份牌，持此牌，天地門藏書樓的第十層，將為你而開，你……想看什麼，可以自己找。」

  天地門的藏書樓有十層嗎？

  盧悅微張了嘴巴很驚訝，她看過那裡，明明只有九層的。

  「你個傻丫頭，怎麼辦呦！」

  畫扇失笑，揉了她一腦袋，「每個修士都有不可為人道的秘密，更何況宗門了。天地門的十層，其實真正說起來，是一個乾坤屋，它嵌在藏書樓的第九層上，只要持我的身份牌，九層的執事弟子，自然就會為你打開十層的屏障。」

  是這樣嗎？

  盧悅兩眼亮晶晶，「師尊您把我頭髮弄亂了，不梳好，就別想走了。」

  「本來就挺亂的好吧？」畫扇被她抓住，很無奈，「你這還訛上我了？」

  「自然！誰讓您是我師尊呢。」

  盧悅理直氣壯，她的師尊，雖然會有某些私心，可把話說明白了，亦能馬上懸崖勒馬，實在讓她心喜。

  這樣的師尊，是她的福氣，她願意多靠一會。

  「真是敗給你了。」畫扇笑著把她頭髮重新打散，「這些年，是不是很想我啊？」

  「想！」盧悅毫不猶豫地點頭，「特別想！」

  「……」

  畫扇心中軟軟，給小徒弟梳頭，「你把小泡泡放哪去了？」

  「在石頭小屋睡覺呢，他有可能要進階了。」盧悅語氣有些苦惱，「師尊，您說，他要是長了肚子，還是不能吃東西，會不會鬧死我啊？」

  小傢伙當初跟她出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長肚子，吃東西。

  要是發現，長了肚子，還是不能吃東西，盧悅懷疑，她能被他煩死。

  「他也得了黃泉客棧的機緣？」畫扇很驚訝，小傢伙長胳膊還沒多長時間呢。

  「機緣沒得，不過……」盧悅悻悻，「黃泉客棧的異靈氣很奇怪，泡泡說，對他的進階很有好處！」

  這樣啊？

  畫扇點點頭，「只要他能長出肚子，應該就能正常吃東西。」

  「那要是吃不著，我就把他交給您了。」

  「他會跟你拼了的。」畫扇噴笑，那個小東西，就認了徒弟，絕對會跟她拼了的。

  盧悅苦臉。

  「你就偷著樂吧，還擺這幅臉色？」

  畫扇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瞅她偶爾露出的隱慮，心下微動間，又道：「盧悅，你說你還跟谷令則一般大嗎？」

  什麼意思？

  盧悅很疑惑，她和谷令則是雙胎生人，自然是一般大的。

  「你現在跟她可不是一樣大。」

  畫扇用一根玉簪把髮髻全都簪好，「至少骨齡，你比她整整小了五十九年又十個月。」

  啊？

  啊啊？

  「高興嗎？」

  畫扇看她好像傻了的樣子，笑著問她。

  「……高興！」盧悅跳起來，「師尊，我先去找她試試！」

  看她就這樣呼嘯飛走，畫扇笑著搖搖頭後，朝另一邊輕輕哼了一下，「都出來吧！我看到你們了。」

  「師姐，問得如何？」

  春潮瞅瞅北辰，幫他問出來。

  「你們都這般等不及？」畫扇看看一臉無奈的玄霜，輕嘆一口氣，「盧悅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回答不出來，現在，我來問你們，你們要是能回答出來，我就再厚著臉皮問她。」

  ……

  「谷令則！」

  盧悅風風火火地衝進她的房間，「快，把手伸上去。」

  測骨齡的玄機石？

  「你不記得自己多少歲了？」谷令則問得小心翼翼。

  「哎呀！快點，哪那麼多廢話。」

  盧悅一把拿住姐姐的手，按到圓柱形，有無數數字的玄機石上。

  上面的顏色幾閃之後，刻度顯在三百零七上。

  「你已經三百零七了，谷令則，你看我的。」盧悅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玄機石的顏色再次幾閃，刻度停在了二百四十八，「這才是我的機緣！」

  她嘴巴咧得很大，「谷令則，我比你小了六十歲呢。」

  這般高興？

  谷令則有些疑惑，「我看到了。」

  「這是不是就代表，我們已經打破雙胎之咒了？」

  雙胎之咒？

  谷令則更疑惑了。

  盧悅只顧高興，看著玄機石上自己顯出來的數字，沒注意她的神色，「這才是真正的機緣呢。」

  她最最擔心的，是世世與谷令則糾纏不休。

  現在，一下子比姐姐小了六十歲，那曾經的雙胎之體，便可能打破了吧？

  谷令則看看妹妹的樣子，再看看玄機石，眼睛閃了兩閃，「什麼是雙胎之咒？」

  「啊？」盧悅咧著滿嘴牙，還是滿面欣喜，「我有說過什麼嗎？嘿嘿，我的腦子，最近還沒完全回復正常，你可以跟以前一樣，無視，無視過去！」

  看得出妹妹是真高興，谷令則壓下心底的那點不安，「知道不正常，還到處跑？」

  「沒啊！這塊玄機石，是我從外室堂要來的。」

  盧悅沒了那份擔心後，靠近谷令則，靠近得特別心安，「谷令則，我再給你看樣東西，是我剛剛才發現的。」

  谷令則看向她。

  盧悅朝著她笑，「不要眨眼噢，現在告訴我，如果不用眼睛，你還能看到我嗎？」

  不用眼睛？

  谷令則換成神識看她，可是……

  半晌之後，她的神色亦帶了一抹欣喜，「你這是……木隱之法？」

  她的神識中，妹妹似乎變成了一棵木靈氣息極旺的靈植，跟桌上養的觀賞螢花一般。

  「答對！」

  盧悅對自己當樹的機緣，原本是一百二十個不樂意，可是現在，也只剩下滿滿的高興，「我去外事堂要玄機石，那個老執事的眼神不太好，他用神識，居然沒第一時間發現我，然後，我才發現這一點的。」

  「別人知道嗎？」

  谷令則忙問最關鍵的。

  「沒，你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