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在上海新置的宅子,是一幢三層樓高的花園洋房,洋房前方有一個精緻的花園,後面則是偌大的草坪,相當的氣派,也可以說是專程為了這樁婚事而準備的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此刻,宅子內外四處都洋溢著中國式的喜氣洋洋,各間屋子、各處走廊,都鋪上了喜慶的紅地毯,又在兩側飾以鮮花和宮燈,每一處石砌的圓洞門內,都貼著牆扎滿了松柏和花枝兒,就連屋後的幾棵女貞子樹上,也都隨嵌著綢花和彩燈,舉目望去,俱是喜慶與華貴。
而在那寬敞明亮的客廳內,亦是擺滿了各界贈送的花籃和豐厚賀禮,琳琅滿目,讓人一進門便只覺雲霞燦爛的一片,光耀照人,待去細看那花籃上贈送者的名字,便更是只剩下咂舌的份了。
馮家包下了大華飯店的跳舞廳以及大世界的幾處戲台和電影院,以供參加婚禮的賓客娛樂以盡半日之興,又派了車子只待晚宴再接客人回馮公館,因此此時不去自行消遣,而跟隨著新人前來馮家的,都是地位甚重,馮家備出了專門的房間供其休息的,又或者是與盛馮兩家關係匪淺的,洋洋灑灑,卻也有幾百號人。
又因著婚禮是在新娘的故鄉上海操辦,馮家親族雖也幾乎盡數前來,可畢竟來客亦是眾多,其中又不乏盛家的世交,加之馮家也是新派作風,不拘舊禮,因此馮夫人便與盛家夫婦商議,請女方親眷一道兒幫忙應酬招待來賓。
「各位,今天是犬子聿錚結婚的日子,蒙眾位親友光臨,很是榮幸,如今賞光寒舍的,都是至交了,我們請了中華照相館的照相師傅,不如趁著兩個孩子的好日子,這就請各位移步後花園,大家拍個照以作留念,晚上還有晚宴和戲班,請大家聽聽戲,隨意盡興,我在這裡也先告個罪,因著來客眾多,恐怕難免會有招待不周之處,尚請各位見諒!」
馮帥剛一說完,滿屋子的人便都陪著笑說著客套吉利的話兒,又相互謙讓著跟著馮帥就往屋後的大草坪處走去。
那馮夫人見狀,笑著喚過身邊服侍的丫頭,「平安,你去樓上休息間請少爺和少夫人下來,這老爺興致勃勃的,要拍照,沒有新人怎麼行,況且我們家那麼好的兩個孩子,也是當多拍幾張照片存起來的。」
那丫頭笑著應聲去了,馮夫人便又對著盛太太笑道:「親家太太,這些日子可讓你操勞了,咱們這就過去吧,和孩子們拍幾張照片。」
那盛太太心內慪得要命,原本今日想託病不來的,事實上她的病也確然沒好,然而卻經不住弟弟的左右勸說,他說的話和那一日香雲的話其實如出一轍,只說既然木已成舟,那便只好面對,況且那也不是全然的壞事,只需他們今後對亦笙好一點兒,多了薄仲霆作靠山,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她自己其實也知道這個理,卻到底是過不了自己的心這一關,想她恨了那女人數十年,便是她死了,自己的丈夫一顆心裡也還是只有她,現如今就連她的女兒也嫁得比自己的女兒風光體面,這叫她的心底如何不恨?
可她畢竟不是那種頭腦簡單的妒婦,心裏面再恨,她也明白自己的弟弟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再說了,她也實在是拉不下臉面來在如此盛大的場合之下失禮,於是便強撐著起了身,在臉上抹了一層又一層的脂粉來蓋住那蠟黃灰敗的臉色,咬著牙在大華飯店觀完禮,又不得不忍著頭疼隨車子一道來了馮家,堆疊出百般精神,做出儀態萬端的樣子,招待著那一個又一個顯赫的來客。
此刻見人都往後花園走了,她正鬆了口氣想攔個人問一聲,找間客房稍微躺一下子,卻偏又聽得馮夫人這樣說,便只能打起精神笑著應了一聲,一面陪著她說笑,一面隨著她一道兒朝後庭走去。
薄聿錚與亦笙不一會兒便也下來了,後庭中的眾人齊齊鼓起掌來,亦笙雖是覺得有些累,還有些不好意思,但畢竟他就在她身邊,穩穩的牽著她的手,那麼多的人都是祝福他們的,她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絲甜意,又覺得圓滿,於是面上的微笑也不由得加深了幾分,越發的顯得嬌美動人。
「聿錚、小笙,快過來,和你父母親一起,我們一道兒拍張照。」馮夫人遠遠的看見兒子兒媳,那樣賞心悅目的一雙璧人攜手走來,不由得心情大好,上前幾步疼愛的拉過亦笙的手,倒忽略了兒子,便直接領了她到為著照相事先擺好的椅子跟前來。
先是兩家父母與新人合拍,然後又是其餘親屬合拍,再來便是賓客與新人留影紀念,那馮夫人眼見得兒子本來極不喜拍照的一個人,今天竟然這樣好說話,又見了兩個孩子一個沉穩英俊,一個嬌柔美麗,實在是光彩照人,登對極了,她心底實在是喜歡,不免又興致勃勃地指揮著他們不停的變換著姿勢,又讓攝影師從不同的角度一一拍下。
「媽——」薄聿錚有些無奈地看著她。
「好了好了,最後一張,」馮夫人一面拉著亦笙的手擺姿勢一面隨口應付,又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你看看小笙今天多美,怎麼好不多拍幾張照片存著,女人一輩子就那麼一次婚禮,你就忍心委屈了她?」
亦笙聞言正要說話,卻被馮夫人按住了肩,「快別動,就要這個姿勢,你不知有多好看,師傅,麻煩您再拍一張這樣的。」
馮夫人的那一句話薄聿錚其實是聽進去了的,低頭看去,只見他的妻子笑靨如花,眉梢眼底俱是歡顏,所有的不情願在那一刻便都統統淡去,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開來的披紗,她抬眼對他嫣然一笑,而照相師傅迅速抓住了這一溫情脈脈的瞬間,鎂光燈一閃,便將新郎眼底的柔情與新娘唇邊甜蜜永遠的留了下來。
「你看兩個孩子現在這樣好,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我也能放心了。」盛遠航欣慰笑著,對著身旁的盛太太開了口。
那盛太太勉強「恩」了一聲,又想到盛遠航給亦笙準備的嫁妝,他是鐵了心要偏袒,一點兒都不顧忌那嫁妝的豐厚程度不知比亦箏當年強上多少倍。
盛太太心中冷笑,開場戲無論怎樣都是好的,可怎麼唱下去就看各人的造化了。那薄聿錚是什麼人,多的是女人投懷送抱,即便她再美,過上幾年,新鮮感總是會過掉的,到時候陸軍監獄的戲碼也演完了,她倒要看看她怎麼收場。
想到這裡,她不免又對自己自嘲的笑了笑,明明知道和馮家結了親家,那對自家來說總歸是好的,可是卻偏偏是見不得那女人生的孽種如今這般得意,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個兒的怨毒心思——寧願不要薄聿錚給出的庇護好處,也想看看那小丫頭從雲端摔下來的悽慘模樣。
她正兀自想著,卻突然聽到馮夫人含笑的聲音,「亦箏,好孩子,今天可累壞你了吧?」
亦箏本是極不擅交際的一個人,今天卻到底因為是唯一的妹妹結婚的好日子,馮家又和父母親商量好了,因此她再是不習慣應酬,也只好換上新裝,隨了哥哥嫂嫂和丈夫一道,招待絡繹不絕的賓客。
畢竟人家馮家已經很是遷就了,不僅在上海購置了房產,就連這婚禮都訂在了上海舉行,作為娘家人總歸也得有所表示,不能讓小笙委屈了。
而就她來說,只要是能幫上妹妹的,再為難的事情她都願意去做。
因此此刻聽馮夫人這樣笑著說起,她連忙搖頭,「我不累的,只是擔心做的不好。」
「已經夠好的了,」那馮夫人笑著去握她的手,又道,「外人太多,我都招呼不過來,倒把你們兄妹幾個給冷落了,不單如此,今天還全靠了你們去幫忙應酬,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可就要累散了!」
盛遠航也知女兒不擅交際,聞言笑著應道:「親家太太客氣了,這本就是他們小輩應該做的。」
那馮夫人卻笑道:「不,我是說真的,尤其要贊一下您家姑爺,亦箏可真是有福氣,嫁了那樣好的一個丈夫,原先在平陽的時候我們就聽說過上海紀慕桓的名聲了,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您家姑爺可真是一表人才哪,待人處世又是那麼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的,可真是幫了不少的忙,也讓我省了不少心呢!您是不知道,都有好些人來向我贊他的了,有些不知情的,甚至還找我打聽這孩子結婚了沒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要是有女兒,也得找一個這樣的人才肯呢!」
如果說先前贊亦箏的時候馮夫人多少還帶了些客套的意味,到後來提起紀桓,那一字一句,可全都是真心實意的了。
盛遠航尚未答話,馮夫人又握著亦箏的手笑道:「你看看,我可不是慢待你們了,紀桓那孩子現在都還在前廳忙著的吧?方才連你哥哥嫂嫂他們都出來和小笙聿錚照過像了,倒是你們夫妻倆還沒有,我得去把那孩子喊來,作姐姐姐夫的,怎麼能不留一張合影呢?」
她一面說著,一面就去吩咐跟在身邊的聽差,亦箏見狀連忙道:「馮伯母不用麻煩的,我去找他過來就好。」
那馮夫人還不及說話,她便已經抽回手摺轉了身子快步往前廳走去,一面是恐麻煩了人家,一面也是她自己實在不擅應對這樣的場面,恰好借了機會溜開一會,待尋到慕桓,有他在一旁,那無論什麼他都會為她擋著,她也就不會那麼不自在了。
馮夫人沒料到亦箏會這樣,等反應過來卻見她人已走出一段距離,只得笑了一笑,開口道:「這孩子,我都沒拉住,倒又累得她去跑一趟。」
「他們年輕人多走走,有什麼關係。」盛遠航回應著馮夫人,卻多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又去看另一側正接受旁人道賀的小女兒和女婿,不覺微微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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