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三年後,上海。記住本站域名

  「喲,這不是紀家少奶奶嗎,您快裡面請!」人來人往的老九章綢緞莊門前,亦箏還不曾下車,便有好幾個夥計一道兒迎了出來,紀公館汽車的牌號,是他們早就背熟了的。

  紀家從很早以前便是老九章的老主顧了,自從兩年前紀老爺過世,紀太太便不再過來,這一位少奶奶聽說也是不喜交際的人,很難得才會外出露一次面,可即便如此,現如今的上海灘,又有誰見了她,會不殷勤討好的?

  為什麼?就因為人家的夫婿有本事!

  那位紀家少爺可真不是簡單角色,聽說是出過洋回來的,也難怪了,人家那腦袋瓜子可是比黃金還值錢,這才短短几年的時間,硬生生把紀家的家產翻轉了幾倍兒都不止。

  他先是將那些錢莊統統改革成了銀行,賺足了本兒和名聲,卻又不僅僅將眼光局限在金融行業,接二連三的買下了恆豐、順昌紡織局,籌建了黃浦紗廠,在蘇北興辦民國鐵工廠,還與上海灘幾個大家聯手開辦了中美貿易公司等等一家又一家的企業,更與諸多政府高官、幫派大佬維持著常人難以想像的良好關係,一時之間,在這十里洋場上風頭無限,年紀輕輕就當選了上海總商會的會長。

  他僅僅用三五年的時間,便完成了旁人三五十年都未必做得到的事兒,有人說,其實紀少爺早在出洋的時候,就已經當了紀家的家,紀家生意上的每一筆帳目每一個決策,都是他在千里之外說了算的,所以回國之後才能接手得這樣順當。

  當然,自然還有一些不中聽的傳言。

  有的說紀少爺能夠出頭出得這樣快,太太娘家一方的政界資源可是派上了大用場的。

  還有的說,那些不過只是入門的鑰匙,紀家能有今天,全憑他紀慕桓行事不擇手段,為了收購擴充,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不說,甚至還與日本人有瓜葛,靠著他們在背後支持,才能如此的冒尖兒,他也不惜幫著他們走私和販賣鴉片,利益均沾。

  這究竟紀少爺有沒有沾過鴉毒,誰也沒瞧見,都不敢說準話兒,可是紀家少爺與日本在華商會,甚至包括黑龍會都有著不少的往來卻是千真萬確的。

  當然,在那年月,日本人在華的活動都還算規矩,而整個上海灘與日本人有生意往來的,也大有人在,算得上是稀鬆平常的一件事兒,而紀家至少在面上,做的是本分生意,誰也不會拿這個來做文章。

  可即便是你手裡面真有了什麼把柄,以紀家慕桓今時今日的地位,又是誰能輕易扳倒的,放眼這十里洋場,現如今,有幾個人敢開罪他?

  「少奶奶,您怎麼親自過來了,只要來個電話,讓夥計們把時興的料子送您府上讓您慢慢選,也就是了。」老九章綢緞莊的張掌柜也笑容滿面地親自迎了出來。

  亦箏還是有些不習慣這樣過於外露的熱情,略微有些侷促地開口道:「我也是順道過來挑幾塊料子的。」

  張掌柜立刻笑道:「是,是,這下面人多,亂鬨鬨的,您請隨我上二樓稍適休息,我讓人把料子給您送上來慢慢挑。」

  亦箏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就在鋪子裡看吧,我只是隨便挑兩塊料子,你不用當做大買賣來做的。」

  那張掌柜心內苦笑,心想,您老人家就是什麼都不買,我照樣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可嘴上哪敢真的說出來,又因著亦箏既然都已經這樣說了,便只好將她往鋪子裡邊引。

  這老九章是老字號了,鋪子裡打理得古色古香的,一匹匹的綢緞斜靠在牆上,將那牆面裝點得五顏六色的,張掌柜卻不叫亦箏看這些,徑直將她帶到鋪子最裡面擺放著的十多列長案前,「少奶奶,您看這些,都是上好的綢緞,您看這一匹,是我們新出的花色,叫做『梅嶺聞香』,和少奶奶您的氣質是最搭的了,還有這一匹……」

  亦箏看那十多列長案上滿滿的陳列著的,全是綢料架子,雲霞燦爛的一片,又聽那張掌柜天花亂墜的說上一通,都是些富貴如意的雅致名字,不覺有些挑花了眼。

  那張掌柜也是極會看人眼色的,見了亦箏這樣,遂不再往下介紹,只陪著笑問道:「少奶奶是要做在什麼場合下穿的衣服,可否告知張某,我也好給您挑幾匹出來比較比較。」

  亦箏笑道:「不是我自己穿的,是送給我妹妹的,她就快過生日了,我想做幾身衣裳送她。」

  那張掌柜立刻笑了起來,「原來是送給盛三小姐的呀,巧了,前幾個月盛老爺才把我們叫到府上去,說是三小姐剛出洋回來,要給她做幾身衣服,她的身段尺寸我們都還留著呢。」

  「是嗎?」亦箏有些意外,笑著問道。

  「可不是正巧,」那張掌柜也笑,一面說話一面在那料子堆裡頭挑,「依我看啊,三小姐不愛濃麗,上一次挑的都是些清淡顏色,只有兩匹鮮艷的,哎,有了,您看看這匹怎麼樣,又素雅又不失大方,想必三小姐會喜歡的,還有這一匹……」

  張掌柜一連挑出四五匹綢緞讓亦箏去比較,她看來看去只覺得都好,便全都買下了。

  正打算付帳的時候,卻突然看到一匹竹葉紋香雲紗的料子,她想起婆婆以往是最喜歡這花色的,便也叫人包了起來。

  那張掌柜笑道:「您對家人可真是好,來這麼一趟兒,全是買給旁人的,都不為自己挑一身。」

  亦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衣服夠多的了,平日裡又不怎麼出門,都穿不過來。」

  一路回到紀公館,傭人陳媽迎上前來接過她手裡的料子,亦箏搖頭道:「我送上去給媽吧。」

  那陳媽為難起來,「少奶奶,您也知道的,自打老爺走了,太太的精神就出了問題,總說些胡話,少爺交代過的……」

  亦箏連忙道:「不打緊的,我只是放下給她就走,這兩年來,媽一個人也怪可憐的。」

  那陳媽是紀公館的老人,從前沒少受紀太太恩惠,聽亦箏這麼一說,又想著少爺反正去香港了也不會知道,便不再多說什麼,只小聲說:「那少奶奶,您可不要同少爺說啊,我去找四姐拿鑰匙。」

  亦箏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她隨著陳媽上到頂樓,陳媽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還是原來紀太太住的那間大屋,卻有一股物是人非的味道撲面而來。

  那紀太太正呆呆的坐在梳妝鏡前發愣,見他們進來,動也不動,也不起身,如同木偶人一般沒有反應。

  「媽,」亦箏上前,將包著的香雲紗打開,「我給您帶了塊料子,您看看喜不喜歡,我已經和老九章的師傅說好了,過些日子就到家裡給您量衣服。」

  紀太太還是不做聲,於是亦箏只得把那料子拿到她眼前,她卻仍舊只是呆呆的對著鏡子,動也不動。

  亦箏又看了一眼桌上擺放著的飯菜,很是豐盛,可是紀太太卻基本上沒怎麼動過。

  亦箏心裡難受,低低道:「媽,您別這樣,總是得吃一點兒東西的,不然這身子怎麼受得了?我和慕桓看著難受,爸爸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紀太太卻還是木然坐著,無動於衷。

  亦箏無奈,只得將那料子放下,慢慢轉身往門外走去。

  沒走出兩步,卻突然聽到身後紀太太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里透著說不出的陰森幽怨,似笑又似哭——

  「安心?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親手毒死了,你叫他怎麼安心?」

  亦箏大駭,驟然轉身,卻還來不及說一句話,便聽著樓下傳來聽差氣喘吁吁的驚呼聲——

  「少奶奶,不好了,您娘家的三小姐出大事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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