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他們做的是軍火買賣,她知道。記住本站域名

  即便應承的最初她完全沒有料到,但在看見那張印著英文的紙張時,卻已是心念澄明。

  「有趣,只是不知道你是真箇膽大妄為呢,還是因為無知,所以無畏。」陸風揚還在笑。

  亦笙此刻已經調整過自己的情緒,又一心想要把方才那丟臉的一幕抹掉,於是也就笑意盈盈的看他,「都不是,我只是相信薄先生。」

  她如何不知道,官辦以外的軍火買賣政府向來查得甚嚴,甚至定下了「一經查處,即刻槍決」的懲戒,以期能起到警示作用。

  而薄聿錚雖是軍政要人,可她聽著旁人都是喚他「紹先生」,明白他這一次顯然是隱藏身份而來,那這批軍火交易也必然是在暗處進行,不然他們也不會情急的要找翻譯。

  陸風揚笑了起來,「喲,這倒是灌起了迷魂湯來了。」

  薄聿錚也沒有想到她會有此一言,笑了笑,也沒說話。

  亦笙明白,對面的兩人都有著各自的猜疑顧忌,她能夠理解,卻不想再繼續兜圈子,索性笑著把話說通透,「我承認,才剛看到這張紙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可又轉念一想,憑著兩位的能力,必然是不會叫我掉腦袋的,反倒是臨陣脫逃萬一讓你們疑心我要去向當局告密,那我的麻煩才大呢,明明我一點兒這樣的心思都沒有,這豈不是很冤枉?」

  「小丫頭,你倒是聰明,膽子也不小。」陸風揚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你怎麼就沒想過,既然敢給你看,就必然是不怕你去說的,抽身不及時,現在後不後悔?」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做事情不喜歡半途而廢的,既然說了要替那位趙先生做完翻譯的,我自己又不會有什麼麻煩,那我還是想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亦笙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道,「況且,我相信薄先生,他不會害我的。」

  亦笙知道,現如今的禮查飯店必然是在他們掌控之中的,所以說話並不避忌。

  她本就是這樣一個人,骨子裡其實自私透頂,沒有太強的是非觀念和太過激烈的善惡喜好,只要事情無損於她自己,無損於她所重視的那幾個人,那麼事情之于于她,也沒有多少對與錯,或是應不應該做之分了。

  況且,她對薄聿錚本就存有好感,也覺得趙彥武的死她多少要負上一些責任,那麼在當局的「不為」和薄聿錚的「為」之間,她自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反正只是翻譯,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個工具,一旦事過境遷,是不會惹上什麼麻煩的,況且,薄聿錚能有今天,自己又親眼見了他在生死關頭的沉穩和決斷,她相信他的能力必然足以保全自己無事,也莫名的篤定,他不會害她。

  「我很好奇,是不是出過洋的小姐對法律啊,紀律什麼的都不屑一顧,我聽你的語氣里似乎一點兒也不把當局的禁令放在眼裡哪。」陸風揚又問。

  「當局就一定沒錯了嗎?」亦笙淡淡開口,不答反問。

  不期然的想起了母親留下的日記本里所寫著的過往,她的外祖父,其實原本並未存絲毫忤逆犯上之心,不過是兵權太大,橫受猜忌,皇上容不得一山二虎,逼得他不得不反。

  「難道你認為當局不該禁止私販軍火?」陸風揚笑了起來,一臉新奇。

  「我只是覺得他們的法子不對,」亦笙搖搖頭,「歐戰初停,歐洲各國都有大量剩餘軍火需要出手,而國內又是軍閥混戰,都在整軍備武爭奪地盤,軍火交易又最是利潤豐厚的——禁,又怎麼可能禁得了?倒反滋生當局官員受賄腐敗,攪得目不見光。」

  「小丫頭,不簡單哪,這又是你的那幫朋友教你的嗎?」陸風揚笑,著實對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產生了興趣,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亦笙笑了笑,沒說什麼,卻不想聽見薄聿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是暗含了一絲興味,又或者是,期待?

  「若是不禁,又該如何?」他問。

  「可以興辦我們自己的民族軍工業呀,只要我們國家自己的軍工強盛了,國內武器裝備強於外國,那麼國人自然不會捨近求遠,管理國內市場,總是要容易得多,到時候政府再嚴格售賣槍械武器的秩序,也就不愁私販軍火猖獗不止了……」亦笙一時興起,也沒有多想,便自顧自說了起來。

  然而說著說著,卻發覺對面的薄聿錚和陸風揚都漸漸收斂了笑意,也不做聲,就那樣齊齊看著她。

  她對軍工這一塊本來也就只是略知皮毛,方才一時高興,倒在兩個行家面前班門弄斧了,不由得有些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索性停住,尷尬的笑了笑,「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是不是?」

  興辦民族軍工,談何容易?她暗自吐了吐舌頭。

  卻沒有想到抬起頭來,正撞進薄聿錚看向她的眼眸深處。

  那雙黑眸猶如深海,所有的驚濤駭浪都隱藏在平靜無波的表面之下,仿佛有瞬間的光亮,一閃而逝。

  他搖了下頭,聲音聽來很溫和。

  「不會。」他說。

  一旁的陸風揚重新笑起,那笑意當中卻多了那麼一絲意味深長的意思,他抬肘碰了碰薄聿錚的胳膊,「我算是有些明白了。」

  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亦笙也聽不明白,但想著沒什麼要緊的,也就不去在意。

  薄聿錚做了個手勢,很快便有人送來一摞資料,這些,才是她今天真正的功課。

  因為有過幫宋婉華翻譯整理軍事素材的經歷,所以她看起這些資料來並不費勁,有不懂的地方便去問薄聿錚和陸風揚。

  資料並不多,所以她不一會兒便看完了,畢竟真正重要的是明天的現場翻譯,手中的這些資料,不過是叫她事先熟悉一下狀況。

  她是坐家裡的車子來的,司機自然還等在外面,可是薄聿錚仍然吩咐了下面的人,跟在她坐的車子後面,將她一路送回了家。

  她下了車,跟著的那輛車裡也立刻有人下來與她道別,並確認明天早上來接她的時間,態度恭敬。

  亦笙搖頭笑道:「我有車子,明天自己過怡和洋行去便成,不用麻煩你們再跑一趟。」

  那人卻絲毫不肯懈怠,「紹先生交代了,要保證盛小姐的安全,我們的車就跟在後面,不會讓盛小姐覺得不方便的。」

  話既如此,她也不好過多推脫,於是笑著點頭應了。

  轉身往家裡走去,慢慢穿過前庭,卻聽得客廳里傳來音樂和歡笑的聲音,她走了進去,一身湖藍色跳舞衣的亦箏正在大哥盛亦竽的引領下隨著音樂慢慢起舞,盛太太和下人們正站在一旁一面看,一面笑。

  聽見響動,亦箏回過頭來,看見妹妹,連忙掙開兄長的手跑了過來,「小笙,你看我這身衣服好不好看?」

  亦笙拉著姐姐的手上下打量,「二姐向來是不穿西式衣服的,這驟然一換裝,我都快要不敢認了,簡直美極了!」

  亦箏臉一紅,「是慕桓送過來的,可是我穿著還是不太習慣。」

  亦笙心內仍是不受控制的一疼,面上卻竭力維持著微笑,幸而大哥的聲音解救了她,盛亦竽在身後懶洋洋問道,「這音樂還響著呢,有沒有人要跳舞呀?」

  亦箏連忙牽了亦笙上前,苦著臉笑道:「小笙你和大哥跳,我是不行了,腿都快要斷了。」

  盛亦竽一面牽過亦笙的手,一面對亦箏笑道:「你可真沒良心,我是在陪誰練習呀?來來來,我和小笙跳。」

  亦笙不明所以的就被兄長牽著轉了起來,她在墨梯的時候就學過跳舞,很小的時候便跳得極好,因此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身體還是在兄長的牽引下,和著音樂的節拍自然而然的舞了起來,不由得有些好笑,「這是怎麼了,這麼好的興致。」

  亦竽攬著她的腰,笑道:「還不是你二姐,從前教她學跳舞她總不肯上心,現下倒會擔心和紀桓跳舞的時候出錯,鼓動著媽一起把我抓過來當壯丁,陪她練習呢。」

  亦笙垂下眼睫,輕輕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多時,這一支曲子便響完了。

  「三小姐的舞,跳得可真是好看。」一旁的下人忍不住贊道。

  「那是,和小笙跳舞可是一種享受,小箏你可要跟小妹好好學學,別老是踩我的腳。」亦竽笑著打趣。

  亦箏臉一紅,低了頭不好意思,卻也並不生氣,美麗的唇角依舊彎彎的笑著。

  恰好留聲機里下一支曲子又響了起來,亦竽於是向亦笙伸出手,笑道:「不介意讓大哥再享受一次吧?」

  亦笙尚未答話,一旁的盛太太已經不咸不淡的笑了起來,「你們年輕人呀,就是這樣辦不成事兒,亦竽你說你才陪亦箏跳了幾支舞,就要去追求享受了,還有你,亦箏,還不快起來和你大哥練習,現在你嫌腳疼,到時候連累了紀桓一起丟臉,我看有得你哭的!」

  亦箏不敢做聲了,乖乖的站了起來。

  亦笙淡淡笑了下,牽著姐姐的手交到哥哥手裡,「齡姨盯著你呢,你可別想偷懶,我也累了大半天了,就不陪你們了,我先回房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便往樓上走去,那些音樂和歡笑的聲音離得那麼近,卻統統都是旁人的。

  她垂著眼睫,開始希望,明天能早一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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