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亦箏心裡的這一模糊,整整模糊了十年。記住本站域名

  十年之後,在妹妹即將赴法的前夕,她在自己秀雅端麗的閨房中,一顆心,被祝福、不舍、興許還有小小的羨慕,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所包裹。

  盛太太孫曼齡推門進來的時候,便看到女兒在窗前發呆,她自是清楚女兒的心思,或許比亦箏本人更加清楚,關了門,隨口問道:「在想什麼呢?」

  「媽。」亦箏起身,將母親讓到床邊坐下。

  盛太太看她一眼,「是不是在怪我當年堅持不肯讓你進墨梯女校,如今又不肯讓你去法國讀書?」

  「怎麼會?」亦箏驚道,隨即垂下眼睛,「我知道媽媽是為了我好的。」

  「如今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不為你好倒為誰好去?」盛太太嘆了口氣,將女兒拉到身邊坐下,「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裡總是有想法的——為什麼我同意你哥哥弟弟出去,連你爸爸要送那小丫頭出去我也不反對,偏偏就不讓你去?」

  「我沒有的……」亦箏辯道。

  盛太太打斷她,握了她的手繼續道:「一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並不是因為你是女兒所以苛待你。只是你哥哥弟弟是男孩子,自該出去闖一闖長一番見識,可我們女人家,所圖的,難道還是江山社稷不成?找一個好人家,有個依靠,有個人知冷著熱的過一輩子才是正緊。現在雖然是民國了,但凡是有名望的人家,誰不願意要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做兒媳婦,那些成天在外面拋頭露面的女人,應酬交際可以,難不成還真娶回家做正房?」

  亦箏臉一紅,低了頭不說話。

  盛太太看她半晌,索性一次說破,「你是我生的,我還不知道你?你自個兒說說,你為什麼想去法國,真是想走出家門去見見那花花世界?你為的還不過是紀家慕桓!」

  「媽!」亦箏又急又羞。

  盛太太也不理她,自顧自接著開口:「你以為那小丫頭成天沒臉沒皮的黏著紀桓,現下又追到法蘭西,紀桓就會娶她了?你爸爸把她寵得跟什麼似的,反正她媽也死了,我犯不著像白翠音那樣成天扯著你爸不依不饒,白白招了他厭,對你們更沒好處。所以他要送她上學校,要送她出國通通由他,他愛照著那個女人的遺願去培養她也由他,怎麼都行,我倒要看看,是我教出來的女兒強還是她的。」

  「媽,小笙一出世君姨就不在了,都過了那麼多年了,您為什麼還看不開?」亦箏勸道。

  盛太太冷笑,「那你去問問你爸爸,都過了那麼多年了,為什麼還對一個死人念念不忘?」

  亦箏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小聲道:「我聽說,爸爸和君姨打小就認識了,後來君姨家出事了,她和爸爸才失散了的,後來才去了……去了……」

  亦箏臉紅紅的,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始終說不出那些風月的字眼。

  盛太太不冷不熱的問她,「聽誰說的,你爸爸?還是那小丫頭?」

  亦箏遲疑半晌,不敢違抗母親,亦不願撒謊,垂下眼睛輕道:「吳媽。」

  盛太太氣極反笑,「我讓你少跟那丫頭攪和,你不聽也罷,現下倒好,連她一個老媽子的話你也當寶貝一樣記在心上。」

  亦箏不敢再說話,盛太太閉了閉眼,帶了絲自嘲又似不屑的開口道:「就如她所說又怎麼樣,你爸爸娶我的時候我就知道有這個人,到後來他納了白翠音,我一看那樣貌就知道他還沒忘情,寵得跟什麼似的,我有什麼好稀罕的,不過是一個替身,可憐還自以為自個兒多了不起。我原以為,只要那女人不出現也就算了,誰知道偏偏讓他們又遇上了——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當年為了她,甚至想休了我和白翠音!」

  「媽……」亦箏自是聽出了母親話中的淒涼,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從何而起。

  盛太太對著她搖搖頭,接著道:「那時候你奶奶還在,自然不會同意,盛家即便不如以前了,也還是堂堂大家,怎麼容得下這種女人進家門?又哭又罵尋死覓活也還是沒熬得過你爸的堅持,只好鬆口讓他納了那女人做三房,你爸是不情願的,卻見你奶奶氣病下了沒敢在那當口堅持,也是那女人沒福氣,生了孩子就不行了,連盛家的大門都沒邁進一步。」

  盛太太穩了穩自己的情緒,重又開口:「不說這些了,反正你就聽我的沒錯,你紀伯伯可就慕桓這一個獨苗,還要靠他撐起紀家呢,給他娶親,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的。別提紀盛兩家關係親厚了,紀家的生意,就是和我們孫家也是盤根錯節的。我跟你舅舅提過,該怎麼跟你紀伯伯敲邊鼓他心裡有數,至於那小丫頭,除了仰仗你爸爸疼,她還有什麼?再說了,紀太太是最重面子門第的,那小丫頭想要進紀家大門,就她那出身……」

  盛太太眼神淺淡輕蔑,輕輕嗤笑了下,沒有說下去,轉而隨手翻著當日的報紙,正巧看到一幅軍裝照片,笑了起來,「瞧瞧,可不是應了現,薄聿錚,那怎麼也算是將門之後了,可是今非昔比,薄家垮了,也幸好有馮帥收做了義子,可還是不一樣,才接手就生了事端,為什麼——出身擺在那兒,不服眾哪!換作是馮帥那親生的公子上陣領兵,可就沒那麼多麻煩了!」

  亦箏不關心時政,也並不認得母親所說的薄聿錚,當下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只好不作聲。

  盛太太停了停,看女兒低著頭一副木頭美人的樣子,心底也有些來氣,又一想到自己福薄沒能養活的大女兒,長長嘆了口氣。

  再怎麼著,也還是自己的孩子,只要自己樣樣幫她盤算好了,將來總不叫她吃虧就行。

  於是伸手去握女兒的手,「亦箏,媽跟你說這些,就是要你放心。你擔心的,掛念的,沒想到的,該你的,我早替你打算著了,一樣也不會落下,你就安安心心的等著慕桓那孩子從法國回來把你風風光光娶進紀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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