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梁覓一面說著,一面掙開衛康安跑了開去,馮維麟待要追,又掛心亦笙的傷,急得直跳腳。Google搜索

  「行了,你快去追吧,我幫你送這一位去醫院。」衛康安見狀連忙道,他知道馮維麟一直在對梁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獻著殷勤,總之是存了好感的,而眼前這一位,卻沒怎麼來往。

  卻不料馮維麟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幫我去追梁覓,我留在這裡。」

  衛康安一愣,正要發問,卻已被馮維麟推出了門,「快去快去,她多半去圖書館後面的小花園那邊了,你千萬看著她,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衛康安自己不知道,馮維麟卻是心知肚明,亦笙有多不待見他,讓他留下照顧她,不出問題才怪,開什麼玩笑?

  關上門,回頭一看,亦笙已經重新坐回到床上,一手支著額,閉著眼睛,似是眩暈的樣子。

  馮維麟忍不住開口道,「都這樣了,你方才還逞什麼強,快走,跟我上醫院去。」

  亦笙連眼皮都懶得抬,「不用了,你少帶些人來找我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帶人來?我那是怕她鬧事追過來的!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馮維麟氣急敗壞地說道,「我知道紀桓走了,你怕觸景生情不願意過來,連帶連我也不想見了,我這人也有自知之明,沒事就儘量少來你眼皮底下晃免得討人嫌,早知道今天我就不過來,任她掐死你算了!」

  亦笙也覺得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有些過分,又聽他這樣一說更覺過意不去,正想服個軟說兩句道歉的話緩和下氣氛,一抬眼,便看到馮維麟又氣又急臉紅脖子粗的樣子,連額角的青筋都突突直跳,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一笑不打緊,偏偏又扯動了傷口,當下疼得一抽氣,剛剛綻開的笑意立馬哭喪了下來。

  「報應!」馮維麟嘴上雖恨恨說著,心裡卻著實放不下,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行了,咱們別鬧了,我送你上醫院吧。」

  亦笙擺擺手,「不用,我心裡有數,沒那麼嚴重,就是暈了下,那邊有醫藥箱,你幫我包紮一下就成了。」

  馮維麟湊上前去看她的傷口,雖是撞破了頭出了血,所幸並不算太嚴重,此刻血也止住了,而好說歹說她偏又犟著不肯去醫院,少不得只有自己動手,替她撒了藥粉,又用繃帶包紮起來。

  「疼不疼?疼你就叫我啊……」他的手顫巍巍抖零零的,有些暈血,更怕弄疼她,一面滿頭大汗地包紮,一面不停問著。

  「行了,你都問過我一百二十次了,你就只管動手,我要疼死了絕不怨你。」平白無故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又被馮維麟在耳邊聒噪了半天,亦笙只覺得頭暈腦脹,語氣自然也好不到那裡去。

  馮維麟氣結,自己一片好心,都親自動手呵寒問暖了,從前誰做過這樣的事?可是現在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居然還不耐煩!

  恨恨地將繃帶打結,剛說了聲「好了」,就見女孩子起身奔到書桌邊上,拿起鏡子一照,然後兩條秀氣的眉毛便毫不客氣地皺了起來,「你看你包得亂七八糟的,醜死了,我還要不要見人呀。」

  「我讓你去醫院你不去,我就這水平——哎,哎!你幹嘛呢?」

  亦笙一面看著鏡子,一面去拆頭上的繃帶,打算自己動手來弄,卻被馮維麟抓住了手——

  「我說你讓我省點心成不?你要美還是要命?」

  亦笙抽回自己的手,「你管我呢。」

  「你當我願意管你,不是紀桓專程寫信來再三叮囑,我才懶得理你!」馮維麟瞪她,「有句話說得真好,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你這種人,就該紀桓來磨你,旁人的好心全都讓你當驢肝肺了。」

  亦笙聽他這麼一說,當下也不去理會自己頭上的繃帶了,轉過身子去看馮維麟,「剛才梁覓說紀桓哥哥在打壓他們家的生意,到底怎麼一回事?」

  先前雖然一片混亂,又被撞得暈乎乎的,但幾個人說的話,所有關鍵的信息點,她全聽進了心裡,一字不落。

  馮維麟面上的輕鬆神色漸漸斂去,看了亦笙一會,方開口道:「你果然不知道,其實我猜也是,偏偏梁覓不肯相信,不過你也不要怪她,紀桓這次做得太過,梁家是徹底不行了,她今天剛收到信,所以才這麼失態。」

  「這又與我什麼相干?她怎麼會覺得是我讓姐姐去教唆的?這又關我姐姐什麼事?」亦笙覺得莫名其妙。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馮維麟拖了把椅子坐下,只管瞅著她,「梁覓上次在學校里不是甩了你一巴掌嗎,其實你不也打還回去了,兩不吃虧,卻偏偏有人心裏面不痛快要抱不平。」

  「你說紀桓哥哥是因為我才打壓梁家的,怎麼可能?」亦笙啼笑皆非,「要真是這樣我做夢都會笑醒的,可是他根本就不是這種人。」

  「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是越來越不明白了,」馮維麟仰頭去看天花板,「若不是這件事,即便不顧全同窗之誼,他也沒理由同梁家過不去呀,一在上海一在蘇州,一做錢莊一辦紡織,你說要是他真想涉足紡織業,可梁家也不過是殷實之家,這樣的小本生意他如何看得上?若不是因為你,他實在不必去與梁家為難,還使這樣趕盡殺絕的狠手段。」

  亦笙不做聲了,然而心底,卻還是不大相信的,倒不是她看輕了自己,而是太明白紀桓的為人了,他的分寸永遠在他掌控之中,是斷然不會意氣用事的。

  而馮維麟停了一停,嘆一口氣,轉了話鋒,「可是,若是他真是這麼心疼你,一點委屈都不願意讓你受,那他自己做的又叫什麼事?難道說旁人連碰都不能碰一下,他自己卻怎麼傷你都無所謂?我也不明白了,你怎麼就那麼能遷就他,我不過把你的傷口包紮得丑了一點你都要埋怨,他都背棄你要娶你姐姐了,你怎麼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的,難道還打算效仿娥皇女英不成——」

  「你胡說什麼?誰告訴你紀桓哥哥要娶我姐姐了!」馮維麟的話沒有說完,已被亦笙斷然打斷,她驀地站了起來,一張臉蛋因為生氣漲得通紅。

  馮維麟一愣,見她這樣怒氣沖沖的,倒疑心是不是自己弄錯了,「難道他沒和你姐姐訂婚?不對呀,梁覓的家信上分明就是這麼說的。」

  一面說著,一面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紙來,那是方才梁覓讀完之後情緒激動而遺落下的家信,那時的他湊巧約著衛康安去找她,連招呼都還沒來得及打,便見她又氣又急拿著幾頁紙衝出了宿舍。

  他有些擔心又不明所以,遂從地上拾起她掉落的一頁紙,無頭無尾,滿紙的字,他一讀之下,才知那是一封家信,恰有這樣的內容,梁父殷殷叮囑梁覓說,紀桓未婚妻盛亦箏的妹妹盛亦箏同在巴黎大學,讓她務必去討好她,通過她去說動她姐姐好勸說紀桓放過梁家。

  他見她這樣怒氣沖沖的出去,料著她只會是去找亦笙的麻煩,當下也顧不得其他,遂拉了衛康安一道就往亦笙的宿舍奔來。

  此時此刻,雖然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對,然而見亦笙這個樣子卻也顧不上深想了,當下展開信,卻還沒來得及去看,便被女孩子一把搶了過去。

  他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白,握著信紙的手也越來越抖,猶如秋風中的樹葉一般。

  她頭上纏著的繃帶原就被她將結解松,現下卻不早不晚的散了下來,半是裹著半是鬆散的纏在她的頭上臉上和肩頸間,很是狼狽。

  而她卻絲毫不去理會,全副心神完全集中在那殘缺的書信上面。

  馮維麟別開眼睛,不忍再看,卻又覺得,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剛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開口,卻見女孩子突然放下信紙,抬起頭來。

  「亦笙……」他有些遲疑的喚她。

  女孩子面色蒼白,然而卻是對著他微微笑了。

  「這上面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她的嘴唇抖動得厲害,仿若風雨之中失了顏色的薔薇花瓣,一面努力維持著笑意,一面故作輕鬆的說著,「他前些日子還給我寄來東西,告訴我『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怎麼可能會同姐姐訂婚?我不相信,一個字也不相信——」

  忽然感到手背上有溫熱的濕意,她低下頭,怔住了,驟然停了話音,仿佛被自己的眼淚嚇到。

  「亦笙……」他又再喚她。

  她卻並不做聲,依舊低著頭,注視著自己手背上的濡濕,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然後突然急急背轉了身子,扶著桌角,極力鎮靜著讓自己站穩。

  「你出去,我想要一個人。」她說。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抖,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掉,連帶讓他的心也跟著抽疼難受。

  然而他所能做的,卻只是轉身離開,然後輕輕為她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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