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是她滿月的時候拍的……還有這張,是她剛剛睡醒時候的樣子,紹之你看,靖靖眉頭皺起來的樣子,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樣……」
馮公館二樓的臥房裡,薄聿錚手裡捧著厚厚的一本相冊,而他的妻子,在一旁微笑軟語,細細給他講解。Google搜索
他的視線,牢牢的凝在照片當中那粉嘟嘟的小嬰孩身上,一刻也不捨得離開。
那是,他盼了那麼久卻還未曾謀面的女兒。
睡夢當中的,醒著的,啼哭的,歡笑的,一張又一張,而在每一張照片的下面,都有她媽媽娟秀的筆跡,記載著拍攝的時間,和有關這張照片的點點滴滴。
他明白她的心思,她懂得他的遺憾,所以一點一滴,詳加記錄,就如同,他不曾錯過女兒的成長一樣。
相冊的最後一頁,是她抱著孩子的合影,母女倆對著鏡頭,笑顏歡美。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的就撫上了那一大一小的人兒,眸光柔軟又專注。
而她看著他的神情,忽而有些心酸,那樣多的照片裡面,有女兒獨自一人的,有她和女兒一道的,還有不少是Charlton夫婦和一些友人們抱著孩子一塊兒拍的,只是偏偏,少了一張他和靖靖父女之間共同的合影。
她的心思,忽而不受控制的又想到了方才無意間聽到的,他與馮維麟之間的對話,靜了片刻,終是遲疑著輕聲開了口:「紹之,我剛才,聽到你和維麟在台階上說的話了。」
他抬頭,看見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內一嘆,眼眸深處卻藏著心疼。
他將相冊合上放在身邊,伸手將她摟進自己懷中,她看不見他的樣子,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就那樣響在耳邊。
「是,我都知道了,對不起亦笙,那年在上海,我竟然讓你一個人經受了這些。」
她在他懷中僵住,動彈不得。
而他緊緊的摟著她,懷抱當中全是壓抑著的自責與疼痛,他低頭深深吻了下她的額角,「對不起。」
她過了好半天才能再開口,嗓音仍是微微的發澀,喃喃的重複著問:「你都知道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初到武漢的那段時間,她就那樣一夜一夜從噩夢當中驚醒,雖然她從不肯說,每次總是故作輕鬆的推脫過去,可是他又怎麼可能不擔心?
其實陸風揚之前就已經源源本本的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他知道,她為了不讓自己落到日本人手中,為了成為威脅他的把柄,不惜以死相抗。
那樣慘痛的一段過往,即便是現在想起,都讓他的心臟控制不住,一陣陣的抽疼。
而那個時候,縱然軍務繁重,可他也能察覺得到,必然還有什麼是他所不知道的,她在瞞著他。
她眼底極力掩飾著的淒傷那樣重,她有太多次自噩夢當中醒來,然後為了不讓他擔心,就靠在他懷中閉著眼睛裝睡,身子卻一直微微的僵著,直到天亮。
初雁經不住他的逼問,終於哭著將事實的全部,完完整整的告訴了他,而他在那一刻,終於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疼,為了他與她,無緣的那一個孩子,為了她獨自一人承受隱忍的這些苦痛。
初雁哭著對他說,「姑爺,我求求你不要告訴小姐你已經知道了,她費盡了心思想要瞞著你,她那麼自責……就算是你告訴她你不會怪她,這不是她的錯,她也會受不了的……至少現在,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他又怎麼會不明白?
他懂她,就如同她懂他。
他體諒她,就如同她體諒他。
所以每一次,他看著她強顏歡笑,咬緊牙關,假裝不識,讓她可以安心。
然後在背地裡,做盡了一切,只期望著能將她心底的那一抹傷,慢慢抹去。
亦笙靠在他懷中,慢慢的掉下淚來。
這麼多年了,她最想瞞的人是他,而唯一沒有瞞過的人,也是他。
她想起了在武漢的時候,他那麼忙,卻怎麼也不會冷落忽視了她,還有那些溫存的親吻,溫暖的纏綿,一點一點化柔了她的僵硬。
原來,他從那時起,就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想起這麼些年來,他對她的種種體貼呵護,還有知道她懷孕的時候,那樣掩飾不住的歡喜。
那時的她亦是歡喜,除了因為小生命來臨的喜悅,更因為,自己終於可以釋然。
而他的歡喜,除了有著初為人父的喜悅,更多的,卻是因為,她終於可以放下。
「紹之,你怪我嗎?」她在他懷中,輕輕的問。
他擁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又再吻了下她的額角,「傻瓜。」
她正要說什麼,房間裡的電話鈴聲卻忽然響了起來,他於是走過去接聽。
話筒那邊不知說了些什麼,他眼中原本還沒有完全收回的情緒,漸漸的都斂了起來。
掛了電話,他轉過視線來看她,半晌,終是笑了一笑,「亦笙,運送援助物資過來的飛機後天一早返航,我還能來得及送你。」
她卻搖頭道:「誰說我要回英國的?」
這樣短暫的重聚,他又如何捨得與她分開,然而此刻,卻只能開口,「亦笙,不要任性。」
她靜靜的看著他,「就算是你不許,我也要任性這一次——紹之,我來重慶之前就想好了的,靖靖有Charlton夫人他們照顧,她會好好的。而我,除非是和你一道去接她回家,否則絕不會自己一個人先走的。」
「亦笙……」
他還欲再說,卻被她微笑著打斷,她的眼中,帶著堅持又篤定的光影,一字一句開了口,「況且,在來重慶的飛機上,我接受了泰晤士報記者的訪問。明天,或者後天,全世界都會知道,薄聿錚將軍的妻子,因為對中國取得對日作戰勝利充滿信心,所以此次特意回國,與四萬萬同胞一起共進退。」
他慢慢皺起了眉,而她還是微笑,「你說,如果我在這個時候又隨機回了英國,大家會怎麼想?」
他沒有說話,而她斂了笑,起身走到他面前。
雖然是已經想到的,卻還是有些氣他執意要她離開,於是揚起臉來看他,聲音裡帶著小小的賭氣,「木已成舟的事情,你要罵就罵吧——反正,我是一定要跟在你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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