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盛亦笙。Google搜索」

  感覺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亦笙回過頭去,見到了梁覓。

  梁覓走上前幾步,與亦笙並排同行,「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叫了你這麼多聲都沒聽見。」

  「沒什麼。」亦笙隨口敷衍。

  「紀桓呢?怎麼沒有與你一起?」梁覓又問。

  亦笙慢慢站住腳步,紀桓,又是紀桓。

  方才孫曼祁話里的那些暗示,她聽得真真切切,他又怎會不懂。

  雖未應承,卻也,並未拒絕。

  從前還小,所以不懂,以為齡姨對他超乎尋常的好只是出於長輩對晚輩的疼愛,面對紀伯母對自己的冷淡和對姐姐的疼愛那樣明顯的對比也並未深想,還有姐姐,每次見到紀桓時臉上嬌羞的紅暈。

  她想起小時候,孫曼祁總是隔三岔五的到盛家做客,孫家是作船運生意的,所以他每次來都會給他們兄妹幾個帶禮物,她和姐姐的年歲相差不大,又都是女孩子,所以所得的那份永遠都一模一樣。

  她看著父親欣慰而放心的笑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在他走後,看不見的地方,那些她沒有見過的華麗衣裳,漂亮的首飾和精巧的玩意兒,總會如同變戲法一樣,裝滿她姐姐的屋子。

  亦箏是真心心疼她這個妹妹的,可是她是個心實的孩子,從前總以為自己有的妹妹也一樣有,後來長大了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卻又懾於母親的威嚴,囁嚅不敢言,只在暗地裡拉妹妹到自己房間,說,這些東西,小笙有喜歡的只管拿。

  她總是搖頭,說,我什麼都不要。

  也曾從學校得了新玩意兒,獻寶一樣送到姐姐跟前,二姐,你看這個多有趣,我自己做的,送給你好不好?

  亦笙難受的閉起了眼睛。

  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我有的全部都給你。

  除了他。

  二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爭紀桓哥哥,只有他。

  「怎麼突然停下來了?」梁覓見她停下,也跟著頓住腳步,側過頭問道。

  她沒有說話,重新向前走去。

  梁覓不死心的又再追問:「你知不知道紀桓去了哪裡?我去宿舍也沒找到他。」

  亦笙低下眼睛,似乎從來,她的世界就只有他一個,而他的世界有太多的選擇。

  「亦笙?」

  她緩緩的抬起眼睛,眼神清而犀利的看向梁覓,帶著某種情緒的宣洩,「你早就應該知道我不是他的妹妹了,他的事情你問我做什麼?」

  梁覓怔了一會,略帶嘲諷的笑了起來,「我猜得沒錯,你果然喜歡他。」

  亦笙並不迴避她的視線,「是,我是喜歡他。」

  梁覓看她半晌,藏起眼中的那些嫉恨,故做輕巧地道:「那好吧,我們兩個公平競爭。」

  「用不著,他不會喜歡你。」亦笙直截了當的回應。

  「你不是他,憑什麼下這樣的論斷?」梁覓強迫自己忍住脾氣,開口。

  亦笙輕輕一笑,「因為我相信,我喜歡的人的眼光。」

  「你!」畢竟還太年輕,又是被眾星捧月慣了的小姐,到底忍不下這口氣,梁覓想也沒想揚手對著亦笙的臉便打了下去。

  沒有想到梁覓會在大庭廣眾下不顧形象的動手,亦笙著實挨了這一巴掌。

  她並不理會隱隱發疼的臉頰,直視有些心虛卻硬撐著的梁覓,緩緩道:「《聖經》教導我們,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可我自小就讀《聖經》,卻還是做不到。」

  話音未落,她已經飛快的抬手,狠狠甩了梁覓兩記耳光。

  「我只知道,人對我好,我必雙倍報之,人若犯我,我亦雙倍報之。要是有人打了我的左臉,我會連她的右臉一道打還回來。」

  雖然她們說的是中文,但畢竟是在校園內,這一動靜已經引得不少人駐足圍觀。

  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了面子,梁覓是氣瘋了,正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撕爛了眼前的這張臉,右手卻被人牢牢制住。

  「瘋夠了沒有?」

  亦笙抬頭,見是馮維麟,抿了抿唇不說話了,亦不再動作。

  而梁覓仍惱羞成怒,「馮維麟你放開我,你憑什麼抓著我護著她?」

  「是你先動手的,你還要鬧?還嫌不夠丟人?非要把中國人的臉面都丟光了才肯罷休嗎?」馮維麟氣道。

  梁覓靜了下來,卻緩緩回頭去看馮維麟,「原來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為了旁人,你都可以在那麼多人面前凶我。」

  「我……」馮維麟急道。

  話剛開頭,卻被梁覓打斷,「放手。」

  馮維麟看她片刻,終是什麼也沒說鬆開了手。

  而梁覓頭也不回的離開。

  亦笙看著馮維麟怔怔發楞的樣子,猶豫了片刻,問:「你不去追?」

  馮維麟沒好氣的轉過頭來,心情不佳,語氣也自然跟著比較沖,想也沒想就開口道:「追上了就沒人跟你搶紀桓了是不是?」

  話一出口立刻後悔,卻見亦笙帶了絲漠然的輕輕搖了搖頭,「我沒這麼想。」

  她是真沒覺得梁覓會有什麼威脅,她害怕的也從來不是她。

  馮維麟覺得懊惱,想了半天對亦笙道:「那個,對不起啊,我不是成心的。」

  亦笙抬眼看他,「應該是我向你說對不起。」

  馮維麟更加不好意思,「不是,我看見了,不關你的事,是她先動手的。」

  亦笙還是搖頭,「我不是因為我打她而道歉,這件事,我不覺得自己有錯,我道歉,是因為畢竟是我影響了你和她的關係。」

  馮維麟嘆了口氣,「算了,反正她就這個性子,一衝動起來就不計後果的,不過也不會把事情放在心上,過幾天自然就好了。倒是你,今天出什麼事情了,跟平常完全是兩個人,我都快要認不出了。」

  亦笙自嘲的笑了笑,這樣的尖銳凌厲,連她自己都是全然陌生的,卻也不想再偽裝壓抑,似乎只有這樣,心底的不安才會隨著情緒的發泄而被沖淡一些,哪怕只是一點點。

  「二少爺,可以走了嗎?」一個身著西服的中國男子走到馮維麟身邊,低低問了句。

  馮維麟點頭,對亦笙道:「跟我過來一下。」

  他帶著亦笙走到人群外一個男子身邊,笑道:「哥,這是小我幾屆的同學盛亦笙,剛才走掉那個是和我一屆的,叫梁覓,都是同學,相處得又不錯,她們鬧了點兒小口角,我總要調解一下,可不是多管閒事。」

  那男子並未開口,而他已經轉向亦笙,「亦笙,這是我大哥。」

  亦笙並未聽說馮維麟的兄長要到法國看他,抬眼去看,只覺那人高而冷峻,著深色西服,帶了頂帽子,帽檐壓得很低,似是有些眼熟。

  於是禮貌的道了一聲:「馮先生你好。」

  馮維麟笑道:「我大哥姓薄的。」

  馮?薄?

  倏然之間,亦笙明白了眼前這人是誰,難怪會覺得眼熟,難怪馮維麟甚少提家中情況,現如今,已經分不清,是這個顯赫的家族給了眼前這人無上的權勢和機遇,還是他引領著這個家族走向更加輝煌的道路,這原是一種彼此成就與共榮。

  薄聿錚看著眼前女孩子眼裡,了悟的光影轉瞬即逝,重又回復到平靜無波,明白她已認出了自己,而她只是平靜微笑著,重新來說:「那麼,薄先生你好。」

  聲音語調,表情笑容,與第一次的問候並無二致,既無諂媚驚喜,也無緊張瑟縮,即便這並不是各界報導中他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時間。

  他有些明白維麟為什麼會不避忌地帶她過來,這個女孩子懂得分寸,而維麟也一樣,他向來都是聰明的,只是作為兄長,卻沒有辦法完全放心,尤其他還這樣年輕,於是總是不自覺的想為他多擔待一些,好讓他的前路更加好走。

  他沒有開口,而馮維麟似是早就料到他大哥會這樣,也不在意,徑直對亦笙說道:「我大哥不太愛說話,對了,我們要去圖書館那邊,帶我大哥看看我常日裡待的地方,要不要一起去?」

  亦笙搖頭,「不了,我回宿舍,他一會要來帶我去吃晚飯。」

  馮維麟知道亦笙口中的他永遠只會是紀桓,嘆道:「好吧,隨你,不過他要是做起事情來忘了時間,你可別忘了先餵自己一點兒麵包。」

  亦笙笑著點了點頭,正要告辭,卻聽見薄聿錚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並不大,低沉中帶著磁性,又有些說不上來的薄冷,「上海盛家盛亦箏是你什麼人?」

  亦笙有些不明所以,就連馮維麟都略覺詫異地轉頭去看兄長,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開口。

  「正是家姐。」

  亦笙奇怪他是如何知道姐姐的,卻仍是據實相告,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只是正待開口詢問自己心底的疑惑時,卻忽然因著遠方正大步走來的人而眼前一亮,正要迎上前,然而下一刻,卻又焦急起來。

  「我的臉有沒有怎樣?」她一面撫上自己方才被梁覓打過的臉一面問馮維麟。

  馮維麟看著她紅腫的半邊臉,以及眼底的焦急神色,實在不忍心說實話,只好騙她道:「好象有一點腫,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的。」

  亦笙略微放下心,卻還是覺得不夠妥當,伸手將發卡取下,放下半邊長發遮住了臉蛋,又對著馮維麟問道:「這樣呢,有沒有好點,這個樣子丑不醜?」

  馮維麟半是無奈半是感慨地笑道:「醜死了,你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見他了。」

  眼見得紀桓越來越近,亦笙也顧不得理會馮維麟,瞪了他一眼,匆匆迎了上去,「紀桓哥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紀桓在看到她的臉的時候,眉心抑制不住地一抽,他閉了閉眼,再睜開,也不再去看她,聲音只是平靜,「要問你自己,我這一路上聽到的都是你與人打架的消息,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亦笙心中哀嘆,自己的這副豬頭樣還是讓他看到了,連前因後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天可真是倒霉透了。

  小聲開口道:「看在我明天就要去羅亞爾河谷,好長時間都見不到你的份上,你就不要罵我了好不好。」

  紀桓也不理她,遠遠的向馮維麟點頭打了個招呼,眼光卻仍又不受控制的看向面前女孩子紅腫的半邊臉,終是一言不發率先邁開腳步往自己的宿舍走,她的宿舍里的藥箱絕比不上自己的。

  沒有回頭,她也乖乖的不敢再說話。

  可是細碎的腳步聲一直響著,於是他的心安定而平靜,他知道,她一直跟在他身後,只要轉頭,她便會對自己展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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