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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眉順目的和服女子奉過茶水之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中村次郎喝了一口茶,並不拐彎抹角,看著紀桓,沉聲開口問道:「我剛剛收到一封密電,薄聿錚即將回國,這個,你知不知道?」
「並不比你早知道,」紀桓淡淡道,「我太太因為我的關係,已經被盛家除名,他們的事情不會特地來告訴我。」
中村次郎沉吟片刻,又道:「但是,你與薄聿錚畢竟是連襟關係,不管怎樣,你都是說服他歸順我大日本帝國最合適的人選。」
紀桓似是自嘲的輕輕嗤笑了下,而中村次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並沒有留意到,他只是自顧自的接著說了下去,「薄聿錚這個人,是個難得的人才,帝國從第一次上海戰爭時起,就一直想說動他為我所用——特別是現在,岡村將軍又有意策反支那的雜牌軍,孤立以黃埔軍校少壯係為主的中央軍,然後以華制華,逐個殲滅——如果能說服薄聿錚……」
「這不可能,他會回國,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紀桓沒等他說完,直截了當的開口打斷。
中村次郎有些不悅,但仍是按捺著火氣,又帶了絲不屑的開口道:「怎麼不可能?中國有句古話,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我帝國軍隊氣勢如虹,太陽旗正在支那的國都南京上空高高飄揚,他如果繼續頑固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一幫烏合之眾怎麼抵擋得了我大日本帝國征服世界的腳步?」
紀桓的眼中掠過一絲冷意,聲音聽來卻很淡,「是嗎?僅僅一個淞滬會戰,就耗時三個月,正是你口中的這幫烏合之眾,讓戰前不可一世的『三個月內滅亡中國』的計劃成了泡影。」
「那又如何,成王敗寇,我們最終還是贏了!」中村次郎的語氣當中融合了怒意與輕蔑,「我在中國這麼多年了,對支那人的劣根性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會窩裡鬥,窩囊透頂!就憑他們,也想與我大日本帝國最優秀的軍人抗衡?」
紀桓冷淡一笑,「你自詡『中國通』,應當不會沒有聽過這一句話吧——『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侮』,還看不到麼?你說所不屑一顧的中國人,現在是什麼樣一種情形——那些只會窩裡鬥的軍閥,全都拋卻政見一致對外,再窩囊的人寧願一死也不肯說出傷兵藏身的位置,就是那些昔日與你多有利益往來的江湖幫派,也全都本著良心不去理會你的威脅利誘,捐資,甚至是組成武裝游擊參與抗戰……最終贏了?言之過早了吧。」
「夠了!」中村次郎一張臉龐因著憤怒而扭曲,就連額上的青筋亦是突突跳動,「你現在的身份不再是紀家少爺,而是我大日本帝國參謀本部次長,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嗎?」
紀桓毫無所謂的起身,冷淡的笑了一笑,語氣漠然,「謝謝,不用。」
推門而出,樓下金碧輝煌的客廳里,一襲紫棠色旗袍的絕色女子,一手擒了杯洋酒,慵懶的倚靠在沙發上,冷冷看他。
她眼底的厭惡隱藏得太好,或許還有那些深埋著的自厭,可他自小學得最多的便是識破人心,又如何會看不出來。
他笑笑,「黛西小姐,再會。」
她的唇邊帶出一個艷麗的弧度,向他的方向,略揚了揚手中的酒杯,笑容里藏著嫵媚的毒,「再會。」
她看著他走出大門,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真的要回來了嗎?
而同一時間,重慶,馮公館。
馮夫人眉心微蹙,手裡捏著薄薄的一紙電文——
「日寇進犯,國脈垂危,聿錚身為軍人,何忍此時抽身海外,即擬兼程返國抗敵,折轉委座知悉,並請求任務。」
過了好一會兒,馮夫人才抬起視線,努力將蹙起的眉心抹平,眼中卻隱約帶淚,於是略偏開眼,笑了笑,對馮維麟開口道:「你爸爸一把年紀了,又是那麼多年不理政事,卻也不肯去香港,硬是要重新披掛上陣,你大哥和小笙在法國待得好好的,現在也打算回來了,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馮維麟笑道:「媽,有這樣的丈夫和兒子,您難道不感到驕傲?」
「你們一直都是我的驕傲,」馮夫人笑了笑,卻到底心頭澀意猶存,又忽而想到一事,於是急急的開口問道,「聿錚什麼時候到?小笙總不會也跟著一起回來吧,她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
「大哥發這封電文的時候應該就出發了,大概今天就能到重慶,大嫂還留在法國。」馮維麟道。
馮夫人松下一口氣,又聽兒子開口道,「媽,我安排人送您到法國去,和大嫂在一起,好不好?」
馮夫人看著兒子,平靜開口,「不好,這裡是我的家,現在強盜進來了,沒有我走開把房子讓給他們的道理。」
馮維麟急道:「媽,捍患守土是軍人本分,所以我們會留在這裡,直到把日本人趕出國門,但是您不必繼續在這兒擔驚受怕,和大嫂在一起,也可以順道照應她,等你的第一個孫子出世,好不好?」
馮夫人不再年輕的眉目之間,卻依然氣度皎然,又帶了許多經由歲月沉澱下來的深瀚與寬容平和,笑了一笑,對著兒子開口道:「維麟,我和你爸爸做了一輩子的伴了,也吵過,也鬧過,現在留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所以他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至於小笙,你大哥既然放心留她在法國,必然是做了穩妥的安排的,媽並不擔心。」
「媽……」
「好了,不用再勸了,媽是必然不會走的,」馮維麟還欲再勸,卻被馮夫人打斷了,她握住兒子的手,又再笑了一笑,笑容里俱是豁達與堅毅,「我跟著你爸爸,經歷了晚清和民國兩個朝代,中國的外國的風土人情,各種風浪場面俱已見過,各種榮華富貴也都享過,說一句不應當的,就算是現時死了,只要是死在中國的土地上,也就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說完,她卻到底不願兒子太過擔憂和沉重,於是一轉話題,以一種較為輕鬆的語氣半真半假的開口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說到遺憾,也還是有的——你看,就連景芸那丫頭,都帶著孩子來看我們了,你什麼時候娶個媳婦回來,也讓媽了了這最後一樁心愿?」
馮維麟一聽見這個話題,便覺得有些頭大,「媽,我不是說了嗎,現在時局那麼亂,我沒心思想這些,等把小鬼子打出國門了再說。」
馮夫人還欲再說,他便已經急急的站了起來,「我去看看景芸給爸爸做的訪問完了沒有。」
說著,便大步下樓往客廳走去。
馮夫人看著兒子的背影,又去看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飛機盤旋的聲音還隱約在耳邊迴響著,她不由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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