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禮!請校長為華中軍校第三期學員開學典禮訓示!」
華中軍校總教官韓渠民腳跟相扣,向主席台上的薄聿錚行了個標準的軍禮。Google搜索
而在他身後,是幾百名新入學的學員,隨著他的口令聲,整齊劃一的齊齊舉手行禮。
薄聿錚微微抬手示意,韓渠民便以標準姿勢後轉,面向學員又再發令道:「坐!」
學員們便又齊刷刷的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上,腰挺得筆直。
「秘書處給我準備好了發言稿,可是現在,我不打算用了,」薄聿錚看著台下一張張年輕而朝氣蓬勃的面孔,和那一雙雙充滿希望和期冀的眼睛,緩緩開了口,「我只想和大家簡單說幾句,不加文飾,卻都是發自肺腑。」
台下幾百餘人肅然靜坐,齊齊注視著主席台上那身姿挺拔的男子。
「濟南慘案的血債尚在眼前,東北三省又淪陷於日軍的鐵蹄之下,3000多萬同胞陷入水深火熱,如今的中國,正面臨百年未有之變局。」
他的聲音,低沉當中略帶薄冷,一字一句響在這鴉雀無聲的禮堂當中——
「在座諸位同學,既報考華中軍校,必是有志報國的熱血男兒。在這裡,我想告誡諸位,學純粹的學識,做純粹的軍人,不要攪到政治裡面去。你們的忠誠,不應該是對某個個人,某個派系,而是要對這個國家。我是你們的校長,但我不需要你們忠誠於我,相反,我希望你們都能夠成為在我背叛國家後,踏過我的屍體繼續前進的人。」
台下學員年輕的面容上面,都現出了震動的神色,就連韓渠民劉占驍一眾人等對他的這番話也有些始料未及。
亦笙站在角落裡,微抬起臉,仰望主席台上的丈夫,卻只看見他眼中的沉斂堅毅。
「軍人之職,守土衛國。無論何時,請在座諸位謹記,勿忘國殤,奮發圖強,效命沙場,報效國家。」
其實嚴格說來,他並不是一位很好的演說家,他不會運用手勢技巧,和抑揚頓挫的語音來渲染氣氛,在整個講話過程中,他的語音如同他的眼神,平穩而沉斂,波瀾不驚,然而那平靜下面所蘊含的深沉情感,卻是叫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為之動容。
偌大的禮堂內一片寂靜,不知是誰,第一個從震動當中回過神來,然後少年意氣,再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拼命的鼓掌。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學員、教官都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一時之間,禮堂內掌聲雷動。
韓渠民看了一眼身邊的政治部副主任,他雖也是一臉震動情不自禁的鼓著掌,然而此人卻畢竟是南京方面派過來的,若是今日情形傳到蔣委員長耳中,難免招致他的不悅猜疑。
他想了想,便也摒棄了準備好的稿子,等到掌聲平息以後,即興作了個總結髮言以作緩和——
「同學們,從剛才薄校長的講話當中,你們不難明白,今天的華中軍校,和黃埔、保定一樣,絕非李鴻章的淮軍和袁世凱的小站之兵能夠同日而語,我們培養出來的不再是私人武裝、草莽軍閥,而是為了民族而戰的革命軍人。同學們在這三年內,會學到戰術、率兵術、地形、兵器、兵史、築城、簡易測繪及典、范、令等等課程,我希望大家發奮用功,因為你們承擔著中國革命繼往開來的使命,肩負著振興中華的責任……」
開學典禮結束後,韓渠民便親自帶著一眾軍校教官、管理人員陪同薄聿錚去視察軍校學員的學習訓練情況,先去了教室、宿舍,看他們的聽課和生活情況,後又看了隊列訓練、身體對抗、刺刀搏殺和射擊訓練,薄聿錚一面走一面聽韓渠民等人匯報,偶爾說上幾句,那韓渠民便迅速吩咐下面的秘書記錄好,以備更正。
亦笙此時既不是以薄夫人的身份來的,自然就不能站在薄聿錚身邊,她與劉占驍一道跟在他後面,一雙眼睛藏在帽檐下面,興致勃勃的看著這軍校中的點點滴滴。
卻突然,前方不遠處發生了一陣騷亂,隱隱約聽見有人在嚷嚷——「這都練了幾個月了,他們的成績不合格,用不著整個班都被拖累吧,老子槍法已經練得夠了,把我編到別的班去學點其他……」
「范森,立刻揀起槍來,入列練習!」
「練習可以,練點兒其他的!」
「目無紀律,來人,把他拉去關禁閉!」
這一幕薄聿錚和亦笙看到了,韓渠民自然也看到了,他額上不由得冷汗直冒,這華中軍校自建校以來學員紀律和學習情況一直良好,怎麼這一次,問題偏偏出在薄聿錚來視察的時候。
他見薄聿錚舉步便往那邊走去,面色還算平靜,只得大步跟上。又看了一眼訓練的方位,在腦海中暗對了一下計劃表,便一面走一面對薄聿錚道:「校長,這是二期一連三班的學員,我立刻讓他們排長去解決。」
薄聿錚的聲音淡淡的,「不用,我難得過來,既然碰上了,就親自去看看。」
此時已有兩名學員來強扭著范森要送禁閉室,而他正一臉不服的掙扎,見了他們一行人走來,幾個人倒都停了動靜。
韓渠民見狀,冷冷道:「三班長!」
那三班長立刻跑步過來立正道:「到!」
「這是什麼狀況?你是怎麼帶的兵?」
「報告總教官,二期一連三班正進行射擊訓練,一名學員罷訓鬧事,正準備關禁閉以示懲戒。」
那范森聞言嚷嚷道:「老子鬧什麼了?這一個項目都練了多長時間了,你問問他們,抬槍的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還有練對抗的時候,也是把我們往死里整,是不是就指望著誰打死了誰你們才滿意?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繼續跟著斧頭幫去混,拿斧子一樣可以砍日本人!」
原來,這范森報考軍校之前,一直在上海闖蕩,後來加入了斧頭幫,殺人見血的事情沒少干,也曾有機會碰過槍,膽子不小,本事也有幾分,比同期的同學又要強出一大截,所以很是有些桀驁不馴。
那三班長剛要發作,卻聽見薄聿錚的聲音響起,平淡中帶著慣有的薄冷,卻並沒有怒意,「你當初為什麼選擇報考華中軍校的?」
那范森是認得薄聿錚的,雖心底仍有不服,卻到底還是立正大聲應道:「報告校長,我老家是濟南的,我娘和姐姐都死在日本人手裡,我到華中軍校,就是聽人說校長有大義,我只希望有一天能跟著校長上戰場替我娘和姐姐報仇雪恨!」
「想要報仇雪恨,就連這麼點兒苦都吃不了?」薄聿錚還是淡淡問他。
范森脖子一粗:「誰說我吃不了苦,我只是覺得這樣的訓練根本沒有意義,練了那麼長時間該學的都學了,總該換下一項了,老耗著有什麼意思?」
「你認為你的槍法已經很好了?」薄聿錚又問。
「至少上陣殺日本人是沒有問題的。」范森臉上現出幾分驕傲神色。
薄聿錚微搖了搖頭,「殺日本人,怎麼個殺法?開槍亂打一氣,還是一槍斃命?華中要培養的,不只是會開槍的士兵,而是要讓你們作到彈無虛發。」
「彈無虛發?校長,你在開玩笑吧?」
「彈無虛發,不單可以節省彈藥的消耗,還能避免連發射擊時暴露槍口的口焰,從而更好的隱蔽自己,你說我是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但是真正能做到彈無虛發的又有幾個?那麼多將軍和那些德國教官大概也都沒有這本事!」范森說道。
他其實想說的是「恐怕校長你也沒有這本事」,話到嘴邊到底還是忍住了。
薄聿錚淡淡笑了一笑,「不如這樣,我和你比試一輪槍法,如果你贏了我,我就批准你換項練習。」
范森眼中現出躍躍欲試的神情,他直來直去慣了,也不謙虛,舉槍對著遠處的靶位進行瞄準,然後便「啪啪啪啪」開了槍。
那報靶的士兵將人形靶舉了過來,一個彈夾的空彈,槍槍都落在靶上,有好幾槍還打中了要害。
「以初學者來說,成績不錯。」薄聿錚看了一眼,淡淡道。
「校長,該你了。」
「打仗的時候敵人可不會站著不動等你去打,」薄聿錚淡淡道,「換移動靶。」
范森心裡很有些不以為然,覺得薄聿錚也未免太托大了,其實有這樣想法的並不是他一個,在場的很多人都持著懷疑態度,只是不敢表露出來,畢竟,薄聿錚雖然算得上是一代名將,然而卻是身居高位,主要做的也是運籌帷幄指揮戰事,很難得有機會去到第一線與敵人肉搏。
亦笙雖知道自己的丈夫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可在這樣的場面下,不免也是有些緊張的。
她看著他,他緩緩舉起了槍,眼神在那一刻變得凌厲而專注。
「啪啪啪啪……」槍聲響了。
那一刻,他整個人仿佛都與槍融為了一體,又如一隻雲豹,潛行獵殺,迅猛出擊,一擊即中。
他的動作簡單實用,沒有任何多餘的姿勢,乾淨利索,甚至都沒怎麼瞄準,不帶半點猶豫,立姿點射打完了一個彈匣。
報靶的士兵不一會兒便將人形靶送了過來,眾人的眼光齊齊望去,那人形靶上的彈孔幾乎都散布在眉心和心臟的位置,在場的每一個人不由得都肅了神色。
薄聿錚放下槍,眸光依舊平淡沉斂,然而這樣鋒而不露,利而不顯,卻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本事和風範,卻震撼了在場的全體學員,包括教官。
「接著好好練。」他對著范森淡淡開口,目光中卻隱帶期望。
「是!」范森的腰挺得筆直,喊聲亦是震天。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便接著往下一處走去。
他軍務繁忙,不可能在華中軍校內待太長時間,視察了一圈,便由韓渠民等人陪著出了軍校。
「你們兩個過來我車上坐。」他對著身後的亦笙和劉占驍道。
「是。」
劉占驍自然領命,而亦笙便也跟著上了薄聿錚的車。
「你什麼時候有空教我學槍好不好?」車子開出了一段距離,她隨手摘了頭上的帽子,興致勃勃的問他,眼前仿佛還浮現著他方才舉槍時的樣子,沉穩冷靜,彈無虛發,生生叫她移不開視線。
「好。」他應她,時局動盪,她多一些防身的本領總是好的。
「我得練多久才能像你那樣?一年?兩年?三五年?還是要更長?你當時都是怎麼練出來的?」她笑著問,眼睛裡神采奕奕。
他笑了一笑,「真正的彈無虛發,要得上戰場,用實彈和血才練得出來。我也是從最普通的士兵做起的,打得多了,感覺就出來了,眼到手到,一擊即中。當然,前提還是得先在訓練場上打紮實基本功。但如果只在訓練場上下死力氣,不去實戰,也不行。到了前線,一樣會放空槍。」
「那我豈不是沒希望練出來了?」她帶了些小失望的說道。
他微笑看她,「你只要練到能防身就好。」
她其實也是嘴上逞能的意味更甚,哪敢真的奢望能練到跟他一個水平,於是倒也不太計較,忽而想到一念,又笑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念軍校比念大學痛苦多了,是所有軍校都一樣呢,還是就你那麼狠?」
她的話本是帶著玩笑性質,他卻漸漸斂了笑,神色有些沉重,「我必須確保被我帶上前線的士兵,都有能力活著回來,所以我寧願讓他們在訓練中受傷。堅持不下來的人,不會是適合的人選,我不能讓人白白去送死。」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連前排的劉占驍和司機聞言亦是神色肅然。
過了良久,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對他溫柔微笑,「你放心,他們都會像你期望的那樣的。」
他點了點頭,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暖意綿延,而車窗外,是大片明媚的陽光。
她唇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忽而在想,車子如果就這樣一直開下去也是好的。
然而,路途再遠,也總有到達的時刻。
薄聿錚扶她下車的時候,她的唇邊猶在微笑,並不知道,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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