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星雙手抱拳深深一揖道:「承蒙大人厚愛,天星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報大人知遇之恩。」
胡小天道:「明日我就對所有人宣布這個消息。」
余天星卻道:「大人不用急著宣布,天星雖然出謀劃策,可是寸功未立,難以服眾,若是此次能夠成功退去雍軍,大人再頒布任命也無妨。當務之急,乃是徵集漁船漁夫鐵匠,根據我的推算,咱們很可能只剩下九天的時間,在九天之內想要建起三座浮橋,時間也是相當緊迫,必須要集合所有工匠日夜不停地趕工。至於隱蔽在上游進行伏擊之人,必須要篩選親信,決不可在事先將消息泄露出去,一旦雍軍有了準備,咱們的計劃必然全盤落空。」
夜色深沉,胡小天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看到房間內亮著燈,從門縫中望去,卻見維薩伏在桌前已經睡著了,胡小天悄悄走了進去,脫下大氅為維薩披在肩頭。
維薩卻因為他這輕微的動作而驚醒,睜開美眸,慌忙站起身來,垂首歉然道:「維薩不知主人回來,居然睡著了。」
胡小天微笑道:「這兩日你也辛苦得很。」
維薩搖了搖頭道:「比不上主人辛苦,我去給主人打熱水過來。」
胡小天阻止她道:「不用,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來。」
維薩咬了咬櫻唇,先去給胡小天泡了杯茶送到面前,胡小天喝了口茶,看到維薩仍然未走,滿臉關切地望著自己,不由得笑道:「你還有事嗎?」
維薩道:「主人最近瘦了,好像有很多心事呢,不如說出來,維薩或許可以為你分擔一下。」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胡小天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情,你放心吧。」
維薩點了點頭,這才離開了房間。
胡小天關上房門,想起七七送給自己的那本兵聖陣圖,找出來在燈下翻閱,雖然知道這本兵聖陣圖頗為玄妙,可是他在軍事上並不在行,看不出這本書對自己目前到底有什麼幫助,無論任何時代,人才都是最為可貴的,朱觀棋的睿智深沉,余天星的恃才傲物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朱觀棋淡泊名利,又明確表示不願為大康效力,余天星今晚的計劃雖然讓自己感到驚艷,但是真正實施起來也並非那麼容易。胡小天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倘若在過去,他自然不會有那麼多的顧忌,無論對手如何強大,放手一搏縱然未必能夠取勝,可是他相信自己還有自保的能力,但是現在他身為東梁郡的城主還要保護城內的十多萬條性命。
讓胡小天感到為難的是,這東梁郡的百姓和自己並不齊心,大雍軍隊打來的時候,有不少人甚至求之不得,打這場仗的主力只能靠那些難民了。可以說胡小天內心壓力空前。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夜時分又披上衣服來到院落之中,抬頭仰望夜空,明月半彎宛如薄冰般靜靜掛在黑天鵝絨般的天空中,再過九日就是望日,如果余天星推測得不錯,那麼月圓之夜就是大雍水師大舉攻城之時。三千對三萬甚至更多,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真正打起來卻未必容易。恍惚中,月光中出現了龍曦月的倩影,想起她珠淚漣漣的模樣,胡小天的內心忽然感到一陣悸動,一種難言的酸楚和內疚充斥著他的心胸。他甚至不敢去想龍曦月現在的下落,自己一直以為她背棄了自己,卻沒有料到真相卻是她被自己的結拜兄長周默所害。
不知伊人現在是否無恙?胡小天緊緊閉上了雙目,強迫自己不去想,夜風清冷吹面微涼,胡小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上竟然流出了淚水,慌忙抬起手背擦去淚痕。他聽到遠處輕柔的呼吸聲,馬上判斷出維薩正在遠處悄悄觀望著自己,輕聲道:「你為何還不去睡?」
維薩知道胡小天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蹤影,怯生生從廊柱後走了出來,小聲道:「主人!」
胡小天緩緩轉過身去,望著月光下的維薩,輕聲道:「去睡吧!」
維薩道:「維薩願意為主人做任何事。」
胡小天微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需要你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
清晨終於到來,黎明的時候一場冬雨不期而至,因為天氣寒冷,雨落在地上很快就凝結成冰,氣溫驟然下降了許多。熊天霸一大早就過來稟報,卻是有一條漁船從對岸過來,前來得是一幫乞丐,因為胡小天有令在先,東梁郡暫時不再接納難民,可是對方口口聲聲要見胡小天,還說是他的老朋友,於是熊天霸才過來報訊。
胡小天聽說有乞丐找自己,思來想去自己有關係的乞丐也就是外公虛凌空了,莫非是他老人家來了?馬上隨同熊天霸一起過去。
來到下沙港,看到碼頭上停著一艘破破爛爛的漁船,約有五十名乞丐站在漁船上,碼頭上的駐軍嚴陣以待,並沒有允許他們靠岸。
胡小天縱馬來到近前,舉目望去,那船頭之上站著的一名乞丐卻是朱八,當初在康都之時朱八曾經率領乞丐圍攻過自己和七七,他們因此而結識,後來在胡小天護送龍曦月前往大雍的時候,朱八還專門送上了一張綠林勢力分布圖給自己。
胡小天坐在馬上哈哈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朱兄來了!」心中暗忖,朱八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前來,上次他送綠林勢力分布圖給自己應該是受了外公的委託,這次十有八九也是如此。想到外公虛凌空,胡小天心中又不由得暗自苦笑,真不知應當叫他什麼了。
朱八笑道:「胡大人,您好大的排場,我等風塵僕僕地過來找你,到了這裡卻連船都無法靠岸,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胡小天趕緊下令讓那幫士兵散去,朱八帶著幾十名衣衫襤褸的乞丐這才上岸。朱八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焦黃的牙齒:「胡大人,我的這幫兄弟還沒吃飯呢。」
胡小天馬上讓熊天霸區安排軍營生火造飯,招待這幾十名乞丐。
等到那幫乞丐跟著去吃飯的時候,胡小天向朱八道:「朱兄今次來到東梁郡有何指教?」
朱八道:「聽說你遇到了麻煩,大雍水師不日就要前來攻城,所以我帶著一些兄弟過來幫忙。」
胡小天道:「朱兄的消息還真是靈通。」他壓低聲音道:「誰讓朱兄過來的?」
朱八嘿嘿一笑道:「總之我答應了人家不說,反正你也猜得到。」
胡小天斷定必然是虛凌空無疑,心中對這位老人多了幾分敬意,在虛凌空心中仍然是關心自己的,他在丐幫肯定擁有著相當尊崇的地位,不然不會說動朱八過來幫忙,只是單單是朱八這幾十人恐怕也無濟於事,胡小天道:「朱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大雍水師人多勢眾,兵力數十倍於我們,你們還是不必趟這趟渾水了。」
朱八道:「嫌棄我們人少是不是?」他向胡小天湊近了一些,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多了沒有,兩千人會陸續到來,我們的這幫兄弟可全都是以一當十,膽色過人的好漢。」
胡小天聽說他居然能調來兩千人,心中大喜過望。
朱八嘿嘿笑道:「讓我說中了,反正你別想讓我們走,我是來償還人情的,跟你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胡小天道:「朱兄快去吃飯吧,待會兒回到城內,咱們再好好聊敘。」
朱八向他抱了抱拳,大搖大擺地走了。
朱八剛剛離去不久,前去武興郡求援的梁英豪就返回了下沙港,聽說胡小天就在下沙港,馬上第一時間過來相見。
胡小天看到梁英豪沮喪的臉色就猜到他此行並不理想,沒有馬上詢問此趟求援的結果,而是關切道:「還沒吃飯吧?先吃飯再說。」
梁英豪搖了搖頭,雙手抱拳向胡小天深深一躬道:「府主,屬下有負重託,還請您治罪。」
胡小天握住他的手臂道:「英豪,你不必這樣說,武興郡那邊如何回應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梁英豪道:「府主,我這次去武興郡見到了水師提督趙登雲。」
「他怎麼說?」
梁英豪義憤填膺道:「那趙登雲簡直混帳,我將南陽水寨唐伯熙逼迫我們交出東梁郡的事情說了,趙登雲聽完非但沒有同意派軍增援,還說東梁郡乃是雞肋之地,當初就是大雍的地方,如今人家要拿回去也是理所應當。」
胡小天怒道:「他當真這麼說?」
梁英豪點了點頭道:「千真萬確,他還說陛下當初就已經提及過東梁郡的事情,一直沒有在東梁郡駐軍的原因就是害怕大雍反悔,現在國家正處於非常時期,沒必要因為一座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城池和大雍開戰。」
趙登雲有這樣的反應,胡小天並不意外,他舉目向對岸看了看,因為空中細雨翻飛的緣故,江面的可見度很差,江面上始終聚攏著一團白霧,以胡小天的目力也看不到對面的情景。他低聲道:「有沒有見到趙武晟?」
梁英豪道:「見到了,我也將咱們這邊面臨的情況向他說了,只是他也沒什麼反應。」
胡小天點了點頭,看來趙武晟也不想趟這趟渾水,他拍了拍梁英豪的肩膀道:「辛苦了,先去吃點飯好好休息一下。」
趙登雲既然明確拒絕了己方求援的要求,那麼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了,至少情況比起剛開始的時候已經好轉了許多,這幾日丐幫的兩千人馬就會陸續到達,加上自己已有的三千,總人數已經達到了五千,雖然隊伍良莠不齊,可畢竟在人數上的劣勢有所好轉。
遠處有一名騎士向這邊而來,卻是余天星到了,他今天一早過來是想實地考察一下沿江的狀況,沒想到胡小天比他來得還要早。
胡小天聽說余天星要在沿江看看,馬上決定陪同他一起前往,兩人沿著庸江岸邊向上游的方向並轡而行,余天星在附近江面最為狹窄的地方停下,指了指前方江面道:「大人,這裡叫小蠻腰,乃是附近水域最狹窄的地方,說是狹窄也只是相對而言,南北兩岸相距大概在五十丈左右,我們可以在這裡搭起一座浮橋,船和船之間利用鐵鏈相連,鐵鏈下方墜以鐵錨,形成鐵索橫江之勢。」
胡小天道:「你是要在這裡布下三座浮橋嗎?」
余天星道:「浮橋之間必須分隔開一定的距離,每隔五十丈設立一座浮橋,等到敵方戰船駛入預定範圍,我們派人從後方包抄,以輕舟推動浮排,浮排前部削尖,浮排表面塗滿桐油,點燃之後,順流而下,火借風勢衝擊對方船隊。」
胡小天點了點頭道:「武興郡方面已經明確拒絕了我求援的要求,咱們唯有依靠自己了。」
余天星道:「人數上雖然不足,可是我們可以動員難民來綑紮浮排。」
胡小天道:「也不全都是壞消息,這兩天我們會有兩千援軍過來相助,也就是說咱們的兵力勉強可有五千人。」
余天星道:「五千人足矣!三千人留在這裡負責守城,兩千人負責從敵人後方包抄,一旦上游火起,敵人必加速靠岸,他們會全速撞擊浮橋,試圖重開一條缺口,速度越快他們的損失也就越大,有幸通過第一道浮橋攔截的,未必可以成功通過第二第三道,那種狀況下,他們唯有強行登岸,我們在他們預定登岸的地方設下埋伏,給予他們第二次伏擊。經過這兩次伏擊,他們的人數應該會損失大半,剩下的兵力,咱們應該足可與之一戰。」
胡小天道:「短時間內恐怕無法完成三道浮橋。」搭建浮橋的漁船好找,可是串聯漁船的鐵鏈在九天內未必可以打造完成,胡小天已經下令讓全城鐵匠集結起來去做這件事。
余天星道:「大人不必擔心,每艘漁船都有鐵鏈鐵錨,我們可以直接將鐵錨鐵鏈截來使用,鐵匠需要做的只是將這些鐵鏈熔化相連,至於那些鐵錨可以直接和鐵鏈相連,這樣的話自然事半功倍。只是既便如此,單靠城內的鐵匠也非常緊迫,需要調動軍營的士兵幫忙了。」
胡小天道:「這有何難,我回頭就下令,讓他們全都聽從你的調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決定採納余天星的意見,胡小天就要給予他充分的信任。
余天星聞言不由得面露激動之色,士為知己者死,他雖然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怎奈一直以來都無人賞識,空有一番報復,卻報國無門,想不到居然在東梁郡遇到了胡小天,並得到了他的賞識,余天星為胡小天出謀獻策之後,本沒有寄予太大的希望,卻想不到胡小天竟然全都採納,還對他給予這樣的信任,余天星充滿感動道:「天星必竭盡所能為大人打贏這場仗。」
胡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為我打贏這場仗,而是為了東梁郡的百姓,守住東梁郡等於守住了咱們的家園,如果丟了這裡,就算咱們能夠保住性命,只怕也無處容身了。」他的內心中湧起萬丈豪情,大康不肯給他任何的支持,唐伯熙想藉此機會奪下東梁郡送給新君當賀禮,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讓你們如意,打就打,想要凝聚民心,想要雄霸一方,必須要依靠戰爭來樹立威嚴,如果這次能夠以少勝多,擊敗大雍水師來犯,或許天下的格局會從此改變。
南陽水寨大營內,唐伯熙靜靜觀看著桌面上的地圖,東梁郡這座城池對大雍而言沒有任何的秘密,唐伯熙本以為派出使臣之後就足可以讓胡小天屈服,不費一兵一卒即刻拿下東梁郡,卻想不到胡小天居然如此不識時務。
此時劉允才求見,進入營帳之後,劉允才滿面喜色道:「恭喜將軍!賀喜將軍!」
唐伯熙皺了皺眉頭道:「何喜之有?」
「剛剛收到武興郡那邊的消息,趙登雲已經拒絕了胡小天求援的要求。」
唐伯熙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意外,淡然道:「趙登雲那個人極度自私,他現在軍糧嚴重不足,真可謂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還有精力顧得上東梁郡的事情。」
劉允才道:「那胡小天實在是不識抬舉,我好言好語地勸他投降,他竟然一口拒絕了我,區區三千難民組織的烏合之眾,難道也妄想跟我大軍對抗,簡直是不知死活,愚蠢透頂。」
唐伯熙道:「胡小天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他看來是想利用這三千人堅守東梁郡了。」在他看來胡小天唯有固守城門不出,方才能夠抵擋一時。
劉允才道:「東梁郡根本就無險可守,城牆也算不上高闊,將軍若是信得過我,給末將一萬兵馬,十艘戰船,末將不出一日就能將東梁郡攻下來雙手呈上。」
唐伯熙呵呵冷笑道:「你那麼本事?我怎麼不知道?」
劉允才被他這句話說得滿臉通紅,心中卻認為如果唐伯熙真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拿下東梁郡絕無問題。
唐伯熙道:「兩軍交戰,最忌輕敵,雖然他只有三千人,可是背水一戰,必然會激發出所有的潛力和勇氣,他一定以為你回來之後,我聽說他不肯開門投降必然雷霆震怒,馬上就要揮兵東進。」他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從不打無把握之仗,趙登雲既然不願意增援,那麼他就已經沒了後路,再過幾日就是十五,每年這個時候西風最勁,我們的戰船隨著西風順流而下,一夜之間就可抵達東梁郡,等他們發覺,我們已經兵臨城下了。」
劉允才道:「將軍果然運籌帷幄,深謀遠慮。」
唐伯熙道:「你去準備,一定要讓咱們的將士保持在最佳的戰鬥狀態,到時候,留下兩萬士兵守營,其餘三萬人隨同我一起攻克東梁郡!」
武興郡白虎堂內,氣氛也是極其壓抑,大康水師提督趙登雲臉色陰沉,冷冷望著侄兒趙武晟道:「你說什麼?」
趙武晟道:「叔父大人,若是咱們坐視不理,只怕在朝廷那邊交代不過去。」
趙登雲呵呵冷笑道:「你是建議我出兵嘍?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們還剩下多少軍糧?你去軍港看看,咱們的士兵一個個面黃肌瘦,弱不禁風,憑著他們還怎麼打仗?東梁郡原本就是大雍的地盤,自從回歸大康之後,咱們一直都未曾駐軍,那也是皇上的意思。三面和大雍接壤,背後就是庸江,稍有常識的人都明白,若是我們在東梁郡進駐軍隊,一旦發生戰事,那是有多少死多少。皇上早就看透了其中的奧妙,我此前去京城朝拜之時,皇上曾經親口告訴過我,若是大雍發兵東梁郡,乾脆就聽之任之。」
趙武晟道:「叔父,東梁郡畢竟是咱們大康的土地,裡面住著十多萬百姓,難道咱們放任他們不管?」
趙登雲道:「你當他們是大康的百姓,可在他們心中卻不那麼想,他們巴不得返回大雍。」
趙武晟道:「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大雍軍隊長驅直入,攻占東梁郡而無動於衷?」
趙登雲嘆了口氣道:「我們現在自身難保,還哪有時間兼顧他們的事情?更何況咱們若是前去營救很可能引發兩國之間全面開戰,到時候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趙武晟心中黯然,看來不但是趙登雲放棄了東梁郡,連大康朝廷也放棄了東梁郡,昔日雄霸中原的大康帝國如今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眼睜睜看著別人占領自己的土地,屠殺自己的人民卻不敢有絲毫反抗,這對一位大康軍人來說是怎樣的悲哀?
趙登雲道:「你派人嚴密監視東梁郡方面的動向,如有任何異動,馬上向我稟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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