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兒

  彌雅也聽到了敲門聲,並回頭看了一眼:「你美麗的艦務官小姐來了。🍧♣ ❻➈ŜⒽ𝕦𝐗.𝒸σ𝓶 ♠😺」

  方鴴只點了點頭:「嗯,她也是我的同伴。」

  彌雅銀色的尖尖耳朵微微一動,只安靜地看著方鴴,淡銀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時光,敲門聲沒有再響起來,屋內空氣中上下浮動著一層閃光的塵埃,安然緩慢。

  少女忽然抬起手來——她手懸在半空中,指尖纖細,肌膚的色澤,仿若剛剛暴露在空氣之中一樣,乳白潤澤,又像是一件玻璃藝術品,在午後陽光之下流淌著一層明光。方鴴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略猶豫了一下,也抬起手來。

  彌雅好整以暇地看著,神色純淨,她看著兩隻手彼此指尖交匯,手掌輕輕穿過對方,然後碰在一起。

  此刻兩人的手背,一左一右,各顯現出半個王冠的印記,那一剎方鴴感到自己的心微微一跳,仿佛一種潛在的無形的巨浪從腦海之中席捲而至,令他心神劇震。

  像是一道電光,穿過兩人的手臂,將他們彼此聯繫在一起,那一刻,方鴴看到彌雅心中所想,而少女安然的目光也穿透重重迷霧,落到他的心間。

  兩人仿佛合二為一,正用不同角度的審視著這間狹小的房間,但這種錯覺只有一剎那,片刻之後,方鴴又落回了原本的時空。像是原本充實的心靈一下變得空虛,他怔怔地抬起頭來,有些空空落落地看著彌雅,一時竟分不清之前發生了什麼。

  彌雅只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方鴴一怔,才發現自己的系統之中多了一些東西,那個天賦(雙子星)下多了一行纖細的銀色小字——奧林的雙星是艾塔黎亞星空之上最為奇特的命運特徵,擁有雙星命運之人彼此守候、彼此承諾、彼此謹守生命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恍若一條無窮的線穿過星穹,跨越時間與距離,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天賦(雙之星):雙星命運之人將可以平分彼此的生命——

  方鴴忽然之間瞪大了眼睛,才發現自己的星輝多了好多,接近一半——簡單來說,就是多了一次復生的機會。

  而他看到這個天賦,自然明白了自己的星輝是來自何處,而他的星輝變多了,相應的彌雅的星輝肯定是減少了。

  「彌雅小姐,你……」

  少女輕聲說道:「從現在開始,現在你的生命之中,也有我的一部分了。」

  這句有些柔軟的話像是擊中了方鴴的內心,讓他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但彌雅看著這個大男孩,心中也有一絲複雜,她對外宣稱說方鴴是她的小男友,但那其實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與保護對方。可這一刻起,兩人的命運卻真正產生了一種奇特的交集,至少在這個世界,這個時空之中,這條交匯在一起的線,未來也再難以分開了。

  「命運天賦會隨實力成長而逐漸變得更加深入,因為我們彼此共守一個命運,所以我也會因此而受益,」彌雅只靜靜開口道:「你此刻看到的,只是它很小的一部分,希望有一天,我能在第二世界見到你——」

  方鴴緩緩點了點頭。

  第二世界,那也是他的目標。

  雖未必是盡頭,但至少也是一個開始。

  這時敲門聲再一次響了起來,只是這一次希爾薇德直接推門而入,美麗的艦務官小姐今天穿了一件黑白相間的緊身皮甲,敞開的領子像是黑天鵝的羽毛,垂邊勾勒著漂亮的金線,下擺像是蝠翼,像是一條黑色的天鵝絨長裙。

  她抬起頭來,像是一隻優雅的天鵝,好奇地看著自己的船長甦醒了過來,眼中不由微微一亮,但她聰慧地沒有開口,而是目光落在兩人手上。

  方鴴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握著彌雅的手,臉一紅,慌忙放開。彌雅倒沒什麼不好意思,神色一如既往地安然,只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半個銀色的王冠纖細而精巧,然後才將之放下。

  「彌雅小姐。」

  彌雅對希爾薇德輕輕頷首。

  希爾薇德提著裙子跨過門檻,靈動如湖水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不定:「看起來,彌雅小姐果然很早就認識船長了?」

  「嗯,比你早一些——」

  狼族少女尖尖的耳朵一抖,如此答道。

  希爾薇德只微微一笑,像是一隻貓兒一樣眯起眼睛。

  方鴴忽然感到屋子裡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下意識往被子裡縮了縮,好假裝自己大病初癒,還是一個重病號的樣子。但他神采奕奕,臉色紅潤,怎麼看也只像是睡了一個大覺之後的樣子。

  但彌雅並不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什麼問題,她看了看兩人,又說道:「我正有一些話要對你們兩人說。」

  希爾薇德這才放下裙擺,看著對方。

  彌雅想了一下,說道:「尋找第二星橋,是弗洛爾之裔不變的大計劃,眾多公會從第二世界返回艾塔黎亞,目的正是為了找尋分布於第一世界的一共四座方尖碑。」

  「四座?」

  「因為還有三座,位於第二世界,船長大人,」希爾薇德答道:「聖約山有一座,渾濁之域有一座,還有一座下落無人得知。」

  彌雅看了她一眼:「艾德,黑色聖城之下的那一座方尖碑已經沉入地下,在外界看來,你是唯一接觸過它的人,更不用說你身上還有海林王冠的秘密,所以一旦你出現在世人面前,弗洛爾之裔就會如影隨形,而你只有兩個選擇——與他們合作,但我並不建議你與那些人合作……」

  方鴴也搖了搖頭,打斷道:「我是不可能與那些人合作的,彌雅小姐。」

  彌雅聞言,也不反駁:「那你就得萬分謹慎,留下了龐大政治遺產,國內的超競技聯盟,雖你是自由選召者,但超競技聯盟一樣可以約束你的。」

  方鴴微微有些吃驚:「超競技聯盟?他們不是只能對那些違反了星門條約與比賽精神的選召者作出處罰嗎?」

  他雖早聽說過超競技聯盟會致力於維護大公會與選召者的利益——當然這其中主要是大公會,然而他也並不打算加入各個公會,更沒有違反星門條約的意願,超競技聯盟又怎麼能管到他頭上來呢?

  艾塔黎亞不是一個自由的世界嗎?

  彌雅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大男孩與自己一樣,曾經把這個世界想得太簡單了。她輕輕搖了搖頭:「超競技聯盟內部也有許多規則與條款,比如公會與公會之間的宣戰與停戰,皆要在超競技聯盟約束之下完成。你應當知道,一般意義上選召者與選召者之間的戰爭,只要不波及原住民,並不受《星門條約》約束。」

  「這只是其中一個例子,還有一些更詳細的條款,則指向選召者個人。未來你總會成長起來,而那怕是自由冒險團,也一樣需要各種資源,但在資源地的分配之上,超競技聯盟也是有發言權的。」

  「留下的政治遺產,是其背後幾大資本集團共同作用的結果,關係盤根錯節,但彼此利益一致。在國內,他們唯一不能滲入可能只有軍方,但在星門港內一樣有他們的眼線,想想看孤狼為何舉步維艱?因為要跳出這個遊戲規則,談何容易?」

  「既得利益者,自然不會輕易讓挑戰者出現,尤其是那些可能威脅到他們的挑戰者——」

  方鴴聽到這裡,便已經明白了過來,一個大賽區之內爭奪資源,自然也不可能放任一個公會或俱樂部去滅了另一個俱樂部,雖然競爭有利於實力成長,但你死我活一樣不利於一個賽區內實力保存,因此公會之間的資源分配,其實是按一個固有規則來運行的。

  即天梯積分——

  一個公會,隊伍與冒險團在一個賽季之中取得的積分排名,決定了他們在下一賽季之中可以獲得多少出產區的所有權。而積分,則要通過一場場戰鬥與比賽來獲取,甚至不僅僅是公會,固定隊伍與冒險團亦是如此,並分別有自己的排行榜。

  所謂十大公會,其實也就是天梯排行之上長期占據前十的那些超級公會與豪門俱樂部,除此之外還有十大團隊與個人,不過個人排行榜是三大天梯之中唯一一個與資源分配無關的排行榜。

  它只決定了一個選手的實際水平與在同僚之中所處的位置,或者按星門時代一個十分流俗的說法——個人天梯,其實就是一個身價排行榜。

  當然像方鴴這樣二、三階的選召者,一般是不上榜的,畢竟一來他們沒有積分,二來天梯也難以排到幾百萬位之後去,就算有,恐怕也無人關注。

  而這整個天梯系統,其背後的規則制定者,則正是每一個賽區的超競技聯盟本身。

  固然聯盟也一樣要受各國政府控制,並不會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實體,但一般來說,各國政府很少會介入正常的商業運作之中,以免引起他國緊張——

  如此一來,超競技聯盟實際掌握著大多數公會、團體與個人的生殺予奪,不需要越矩而行,只要一個禁賽處罰,就能讓一個公會在賽季之中的積分大幅下滑,並進而引起連鎖反應。

  尤其是對新興公會,更是生死存亡的關係。

  當年的聖約山事件,也正是如此。

  方鴴沉默了下來。

  而彌雅沒說再多,她不願意干涉方鴴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一個總是聽任其他人擺布的人,是永遠也成長不起來的。她曾被稱之為海之魔女,更深諸此中意義。

  她轉過身,只對希爾薇德說道:「艾德就交給你了,希爾薇德小姐,請照顧好他——」

  狼族少女尖尖的犬牙,像在陽光下閃著光。

  希爾薇德則只笑吟吟地答了一句:「我會的,彌雅小姐。」

  彌雅看著她,銀色的尖耳朵微微一動,然後才邁步與之錯身而過,如她悄然無聲的來,也悄然無聲地開門出去,離開房間。

  而好一會,方鴴都靜靜地看著對方的背影,心中一時之間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知道,接下來不久,彌雅就會與她弟弟一起前往第二世界,那之後兩人再次相遇,也不知是何時。

  他以為自己與對方的距離已經縮小了些許,但此刻才發現仍舊有如天塹,他才明白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心中其實一直壓著一口氣,似乎想要證明什麼。

  但無論如何。

  總算是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他會前往第二世界的,總有一天,他會追上她。

  追上那個他心中的影子。

  彌雅離開之後,房間之中便又重回安靜,靜靜的時光,如陽光一般沉浮。剩下的兩人,誰也不先開口,希爾薇德也不著急,雙手交疊在裙子前,只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的船長。

  在午後的陽光之下,少年褪去了之前的那種『偽裝』,不再是人們眼中那個堅毅的、有些遙遠的『英雄』,少了一些男人味,但多了一些令人安定的意味。

  他不過穿著一件長袖襯衫,甚至有些單薄,只不過是一個有些和氣的大男孩。但正是這樣,反而更加真實地呈現在她面前——這種反差不由讓她回想起,在地下之時,對方向自己伸出手時那一刻。

  或許那就是她的船長,暖融融的陽光照在方鴴的身上,但卻令此刻少女心中有些溫和。

  但她在心中輕輕一笑,神色之間反而變得有些疏遠,拿出一件東西來,放在方鴴面前:「船長先生,投名狀。」

  「這是?」

  方鴴之前愣了片刻,才看到希爾薇德交給自己的東西,那其實是一疊羊皮紙,表面乾燥,微微有些泛黃。他看著希爾薇德,對方的神色之間甚至有一些冷漠,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她之前明明還帶著笑的。

  他隱隱猜出是為什麼,但一時之間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該解釋嗎?

  但好像也沒有必要——

  「地圖。」希爾薇德答道。

  「地圖?」

  「從那方尖碑上抄下來的,」希爾薇德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船長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前往那裡嗎?因為這些地圖對我來說很重要,搭救船長只是順帶的事情。」

  「是嗎?」方鴴狐疑地看著希爾薇德碧藍的眼睛,總覺得她在說謊,但心中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一些不那麼高興。

  希爾薇德則點點頭。

  她伸出手來,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那些乾燥的羊皮紙,神情柔和下來,口中輕輕說道:「彌雅小姐和船長講了一個床頭故事,那麼我也給船長講一個故事如何?」

  她說出這句話時,其實並非沒有猶豫過,但在黑暗的地下,當方鴴將她父親的獅子手銃交還給她,並說出那番話的那一刻。

  希爾薇德就明白,其實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

  但方鴴並沒有察覺少女細膩的心思,只是臉騰地紅了:「你、你剛才聽到了?」

  他不由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那貴族千金到底在門後站了多久了?

  「希、希爾薇德小姐?」

  但希爾薇德看他慌張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莞爾一笑:「這個故事,要從我的本名開始——」

  「本名?」

  方鴴這才想起,希爾薇德從未說過自己的全名。

  而希爾薇德已經自顧自地講起這個故事來:

  「在很久很久之前,一個小姑娘出生在費爾斯班——船長應該聽過那個地方,是古拉附近的一個小村莊,那兒毗鄰一望無垠的埃貢恩森林,而山野之中一到仲夏,便綠野漫爛。」

  「於是在那個夏日,小姑娘便降生到這個世界之上,她的名字,一如後來一樣,叫做希爾薇德-馮-艾伯特。」

  方鴴聽到了這裡,完全怔住了:「等等,你不是薔薇家族……」

  希爾薇德這才眯起眼睛:「我可從未說過我不是西林-絲碧卡家族的人,畢竟玫玫的製作者,也是我的外祖父。」

  「外祖父……」方鴴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起來,但他看著希爾薇德,眼睛卻忍不住越瞪越大——因為他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曾經娶了西林-絲碧卡家族的女兒為妻。

  他之所以知道這個人。

  是因為這個人的名字是如此的如雷貫耳。

  他的名字叫做——

  馬魏-馮-艾伯特。

  那是馬魏船團的主人,風暴遠望號的艦長,考林—伊休里安王國兩百年來最偉大的探險家,也可能是這個世紀以來唯一一個靠近過第二大路橋的人。

  而希爾薇德……

  竟然是他的女兒!?

  「希爾薇德小姐,你……」方鴴想起布麗安公主告訴他的事情,但卻怎麼也沒想到,那位在風暴之中失蹤的大探險家,他的女兒居然會一直就在自己身邊。

  但貴族千金卻輕輕撥開他的手,說了另一番話。

  「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船長大人,但我想即使現在說,或許也來得及。」

  「因為你們打算前往戈藍德尋找的那個人,其實正是我。」

  「是的,是我,僱傭了艾緹拉小姐的弟弟——基德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