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給嚇了一小跳,連忙笑道:「任誰在鬼門關里打了個來回都會和從前不大一樣吧。」她早知不一樣,但已儘量低調。
「這倒也是。」這個解釋倒也合情合理,陳知善不作多想,拿了墨錠磨著:「我替你研墨,你抄起來快一些。」
安怡不敢再推辭,也就從了他的好意,埋頭抄書。陳知善磨完墨,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放在她手邊,小聲道:「從永平府帶來的金絲糕,你嘗嘗。」
對上他期待的眼神,安怡不由心中微軟,笑著拈了一塊餵入口中,糕點已經不新鮮了,吃來卻讓人覺得格外香甜。也許也是有心與無心的區別,早年她比這樣精貴的糕點不知吃過多少,卻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陳知善烏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吃麼?」
安怡含笑點頭:「好吃。」
陳知善就歡喜地把那包糕點推到她面前:「那你多吃點,下次再給你帶。」
忽聽雜役老張在外道:「安姑娘,安縣丞來了,姑姑讓您出去。」
安怡忙問道:「可知是什麼事?」
雜役道:「好像是那位周把總是縣丞老爺的舊識,縣丞老爺過來看他。」
這位周把總名叫金剛,正是前兩日由人送來,差點死掉的那個,只因他傷重不好搬動,又需時時診治,所以吳菁留他在醫館前院暫居,卻不想他竟是安保良的舊識。安怡走到前院,只見安保良站在廊下,正看著檐上滴下的雨滴發呆,便上前福了一福,輕聲道:「爹爹。」
安保良聞聲回頭,默默打量了安怡一番,見她穿著的半舊衣裙已經短了,但頭髮梳得光潔,衣裙鞋子都收拾得十分乾淨利落,手上猶帶有墨跡,表情溫和平靜,並無從前的侷促暴躁,由不得微微鬆了口氣,溫和道:「我來看看你周家叔父,順便看看你。」遞過一把傘:「下雨了,你母親讓我給你帶來的。」
安怡接了傘,又一福:「謝過爹爹。」
女兒從前總和自己吵鬧,現在不和自己吵鬧了,時時禮數周到,也很懂事,卻是感覺離自己更遠更生疏了。總是自己虧欠她的……安保良眼裡閃過一絲隱痛,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沒說,擺擺手道:「你去吧。」
安怡抬起頭來,道:「女兒之前不知周把總是爹爹故人,既是知了,正該拜見才不失禮。爹爹以為呢?」從現在起,只要能結交的人她就要盡力去結交,說不定這些人中的誰,將來就是她的助力。
安保良一怔,隨即笑起來:「你說得是,我糊塗了。」他是想到了,但女兒從前最恨的就是他這些朋友,因由是這些朋友上門不是借錢就是來找他喝酒的,且借錢的從來不還,喝酒的必然喝醉,喝醉了還要一家子收拾許久。所以但凡他有客人上門,女兒是從來不見的,不吵鬧給客人聽見就算是客氣的,誰能想到今日安怡竟肯主動提出拜見他的友人?
這是真的長大懂事了吧!安保良有些高興地引著安怡往前走:「你這位周叔父,你從前也是見過的,以往你最愛吃的風乾兔肉就是他使人送來的。」見安怡含笑聽著,面上並無不耐煩的意思,安保良的心情就又好了幾分,話也多了起來:「等過些日子俸祿發下來,我讓你母親給你做套衣裙,你的衣裙短了……」
安怡想起昨夜還聽見安老太和薛氏商量,誰家要嫁娶,誰家欠的債再拖不得了,乳名喚作毛毛的小嬰兒滿了月,即便辦不起滿月酒,怎麼也得存些錢辦個百日宴之類的話,曉得安保良是在給自己畫大餅,這套衣裙是怎麼也做不下來的,便含笑道:「謝謝爹爹,這衣裙還很好,弄些顏色鮮亮的布料在袖口和裙邊加一道邊,又好看又加長,就不浪費錢了。」
安保良一怔,伸出瘦骨嶙峋的大手默默摸摸安怡的丫髻,輕聲道:「爹娘無能,照管不了你,你在吳姑姑這裡要好生做事,也多學學道理。」
安怡幾次忍住想把頭偏開的衝動,溫順地應道:「是。」
說話間到了那周金剛居住的房間外,早有親兵傳報進去,不等安保良出聲,裡頭已是響起周金剛的大笑聲:「老哥,沒想到兄弟還能活著見到你。」
「說什麼話呢,沒聽人說禍害遺千年麼?」見著了朋友,安保良黑黃瘦削的臉上一掃平日的落魄愁苦,眼裡都放出光來,把安怡往前一推,笑道:「這是我大閨女,聽說老弟你為國殺敵,十分敬仰,特意讓我帶她來拜見你。」
「侄女見過周叔父,叔父萬福金安。」安怡此時才發現此人雖與安保良稱兄道弟,實則還很年輕,不過二十餘歲,生得濃眉大眼的,看著就是個豪爽的性子,便微笑著福了一福,十分感嘆這周金剛的生命力之蓬勃,前兩日還氣息奄奄差點沒死掉,這會兒就聲大如雷了。
「好!好!我說老兄,大侄女兒生得斯文啊,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我嫂子教導有方。」周金剛身上纏滿了紗布,平躺在榻上拼命給隨侍一旁的紅臉漢子呂智使眼色。
呂智領命走開,不一會兒為難地走過來,背對著安怡等人悄悄遞了件東西給周金剛看,周金剛凶神惡煞地瞪了他一眼,轉臉對著安怡尷尬地笑:「第一次見著侄女兒,怎麼也得給見面禮,偏巧的不湊手,只有這隨身帶著的小玩意兒勉強還拿得出手,大侄女兒不要嫌棄。日後我得了好的再補上。」
安怡看清呂智手裡捧著的那東西,不由得抿嘴笑了。原來是一把彈弓,做工十分精良,上好的黃銅打制,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紅木做柄,皮筋與眾不同,不是一股,而是多股。這東西早年她經常看到京中紈絝子弟拿著玩,甚至於有用金銀作彈子的,沒想到周金剛的手裡也會有這樣的東西。
周金剛緊張地看著安怡,見她面露微笑,似是很喜歡的樣子,由不得鬆了口氣,笑道:「這東西可以打野兔野雞,若是練得好了,尋常三五個人近不得身,最適合女子防身用。」又命那呂智:「看那銅彈子還有多少,一併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