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曲媛媛纏安怡得緊,但曲太太不是很喜歡安怡,原因是她覺得安家沒一個正常人。說起來還是百年大族,安保良還是兩榜進士,怎會放著安怡一個大姑娘去行醫、開鋪子還債養家?才三歲多的安愉也就不說了,老的那幾個都是不要臉的,還有個薛氏,也算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身為母親怎會捨得女兒去拋頭露面?依著曲太太想,曲媛媛就不該和安怡這樣跑野了心的女孩子多來往,省得把人給帶野了。
可安怡好歹也算是曲媛媛的救命恩人,在外頭的名聲也很好,安保良與曲縣令又是同僚,兩家隔壁住著,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雖不至於不肯接待安怡,但始終不太喜歡就是了。所以安怡每次來見曲媛媛,若非必要堅決不往曲太太面前晃。
按安怡的想法,只要她抬出曲太太來,曲媛媛必然不會再逼她奏笛。誰知曲媛媛卻道:「你放心,我娘去觀音寺替我外祖父祈福去了。今日早上才走的,算上腳程怎麼也得七八日才能回來。我是一早就想使人去尋你過來玩,卻聽門子說你老早就帶著蘭嫂騎馬出去了。快吹,快吹!」
安怡無奈,只得持竹笛試了試音,奏了一曲《梅花引》。
曲媛媛雙目放光,扯著她的袖子道:「好姐姐,你教教我唄。」
安怡點點曲媛媛的小鼻頭,笑道:「上次教你的牧童曲你吹會沒有?」要不是那日在曲媛媛這裡見著這竹笛,又被推著吹奏了一曲,她都快要忘記自己還有這個技能了。
因為這個技能給她帶來的全都是不好的記憶,拿起竹笛她就會想起從前她和那個人在春日杏花盛開時,在夏日滿天繁星下,秋日月夜裡,冬日梅花林中一個奏笛,一個撫琴,一應一合,誰不誇他們一句「神仙眷侶」?
神仙眷侶?安怡嗤笑一聲,這會兒那個人和那女人的兒女只怕都滿地跑了罷,誰還會記得她?
曲媛媛見她面色沉鬱,有些擔憂,忙扯扯她的袖子輕聲道:「安姐姐,你要是忙就算了。」
小姑娘挺會說話的,不說安怡不樂意,反倒說是她忙,安怡沒有親妹子,只有幾個莫名其妙離她老遠,不肯和她親熱,又嫉妒她得祖父喜愛的堂妹,對著曲媛媛這樣的綿軟可愛的小姑娘討厭不起來,少不得重拾笑臉教她吹笛。
笛聲傳到牆外,叫一個人愣了神。
謝滿棠布衣芒鞋,趕著一張驢車從昌黎縣衙前經過,乍然聽見這熟悉的笛聲,不由愣了神。
裝扮成小媳婦的柳七從驢車上探過身來嬌嗲嗲地作勢彈了他的額頭一下,道:「當家的,怎麼了?」
謝滿棠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這笛聲有些耳熟。」
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他陪著家中老母在京中獅子山看梅,聽見有人在梅林深處奏笛,奏的就是這首曲子。只因奏得太好,他們母子不由都對奏笛之人起了幾分好奇,便在梅林外等候,見著一個風華正茂的美貌少婦由著一個丰神俊朗的年輕書生陪著出來,少婦手裡拿著一管碧玉笛,與那書生且說且笑。
奏笛之人是個已經嫁人的女子,不能與之相交,這令得他頗為失望。後來無意中得知那個女子已經死去,他以為從此後再沒機會聽見那樣美妙的笛聲了,還頗為惋惜。沒想到今日在這裡竟又聽見這熟悉的笛聲,倒叫他意外了。
柳七將塊粉紅色的帕子掩著被胭脂塗得血紅的嘴唇,拋了個媚眼給他,嬌聲道:「你只怕是聽錯了。」
謝滿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柳七忙道:「我沒那個意思,我怎敢懷疑你這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本領呢?」
謝滿棠這才收回目光,抽了驢兒一下,驢車咕咕嚕嚕地往前去了。柳七坐回驢車上,八卦地道:「這笛子吹得這樣的好,似是名師指點過的啊?」見謝滿棠不理他,就又道:「從前你是聽誰吹的呢?」
謝滿棠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這趟出來很順利,我覺得你扮女人挺像的,下次要不要扮個孕婦呢?」
柳七立即驚恐地閉緊嘴,朝他用力擺手。
謝滿棠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專心趕車。
柳七回頭看著暮色里的昌黎縣衙,暗想,那姓安的小丫頭不就是住在這裡麼?回頭可得向她打聽打聽這吹笛的人是誰,能因一首曲子就得謝老大記在心上幾年的人可不簡單。要知道,謝老大二十多歲的人了還不肯成親,平日也不見他對哪個女人有興趣,大家都暗裡猜他是不是不行,或者真是那什麼。也不知謝老大曉得大家背里這樣擠兌他,會是什麼表情?看他還毒舌不毒舌?柳七越想越樂,忍不住多看了謝滿棠兩眼。
謝滿棠感受到他熱切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過來,柳七怕給被看出端倪,事後被找麻煩,忙討好地朝他一笑,縮回了驢車上。
安怡生怕回去太早,陳知善沒走,便跟著曲媛媛混了晚飯吃,見天色黑了才起身告辭回去。蘭嫂給她開的門,才見著她就朝她比了個手勢,安怡疑惑道:「怎麼了?」莫非陳知善還沒走?那可真是呆得太久了些。
蘭嫂貼在她耳邊小聲道:「吉姨娘有了,剛才陳公子號出來的脈,已是三個月了。」
安怡一愣,不是說不會生了嗎?沒想到居然懷上了。之前吉利也曾苦求吳菁給她號過脈,治一治,吳菁曾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從前傷過身子,難得有孕了。這事兒吉利誰也沒告訴,卻瞞不過安怡。
難怪得這些日子吉利常常躲在屋子裡不出來呢,原來是這個原因。她就是個醫術不錯的大夫,吉利卻死死瞞著她,偏今日就當著陳知善的面露出來了,這是想幹嘛?防著她知道了不聲不響地一劑藥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