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干卿底事

  見安怡回頭,謝妖人淡漠地收回目光,信步朝著一匹紫騮馬走了過去。

  安怡可不願就這樣放過他,揚聲道:「我師父他們呢?」

  謝妖人恍若未聞,親昵地抱抱朝他靠過來的紫騮馬,很快就走得不見了影子。

  夜幕降臨,蚊蟲四起,叮得草甸上一片馬尾擊打聲,安怡懷中揣著自製的驅蟲藥,倒也不懼蚊蟲,只是獨自一人坐得久了又未知前途,未免有些擔憂難熬。遂把這些日子看過的醫學書籍反覆琢磨,又在身上尋找穴位,忙得不亦樂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辨穴辨到第三遍時,草甸上終於響起了人聲,約莫有十來個人影朝著她這個方向走來。今夜無月,只有一片模糊的星光,她並看不清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只能緊緊縮成一團,盡力減輕自己的存在感。待發現四散吃草的馬兒並不驚慌之後,就又坐直了身子,安靜面對著來人。

  「你這丫頭真是賊大膽,怎不尋個地方藏著?若來的是歹人,看你怎麼辦!」柳七人未到,聲音已到。

  「我怎麼藏啊?我瞧著你並不老,怎地就如此健忘了?」安怡懶得理睬他,在她吃食里動手腳的歹人分明就是他,裝什麼好人。

  柳七笑了一聲,道:「小姑娘家嘴要甜才討人喜歡,總這樣將來沒人要。」

  安怡小聲道:「我又不要嫁人。」

  「什麼?」柳七沒聽清。

  安怡大聲喊道:「我問你我師父和師兄呢!」

  「安怡!」遠處傳來陳知善興高采烈的聲音,「我們都很好,你怎樣?」

  「我很好!」雖然不知道吳菁和謝美人是如何和解的,但大家能好好活著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安怡低落的情緒瞬間高漲起來,也不管陳知善看得見看不見,高興地朝他用力揮動著手臂,眸子裡灑落一片星光。

  「你是安保良的女兒?」

  「唔?」安怡收回手臂,有些緊張地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謝妖人,不明白他怎麼就知道了她的來歷。

  謝妖人看著她瞬間僵硬起來的背脊和防備的眼神,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冷聲道:「真沒想到他竟然墮落如斯,生得起養不起,要靠女兒養家餬口。」

  大豐但凡是點條件的人家,女兒都是要小心嬌養的,不能隨便出去拋頭露面吃苦受罪,他這話雖是時人的正常心態,安怡聽著卻覺得難聽得很,便冷了臉道:「我爹兩袖清風,我師父仁愛慈祥,我自願跟著她學醫救急,為父母分憂,干卿底事?」

  之前謝妖人說那五爪金龍是他花銀子買來的,不干她的事,現在她也原話贈還給他,她拋頭露面也好,學醫補貼家用也好,和他有什麼關係?

  「噗……」柳七沒忍住,嗤笑出聲。

  謝滿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受的傷最輕,這一路上涮馬餵馬、打尖住宿、安全防衛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柳七頓時垮了臉,憤恨不平地道:「我才剛立了功,傷也很重,毒還未曾盡數祛除乾淨呢,就是做牛馬也不過如此任勞任怨了……」

  謝滿棠根本不理他,斜睨著安怡嗤笑:「窮人和慫人都愛這麼說,你爹那不叫兩袖清風,而是蠢得沒邊了,一個大男人,連自己的家小都安頓不好,何以談天下?」言罷自行離去。

  柳七捶胸頓足了半晌,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安怡的包子頭:「你這丫頭知道錯過什麼機會了嗎?」

  安怡不喜地偏頭讓過:「無親無故,即便是有好機會也輪不到我。」

  柳七哂笑:「是麼?白眼兒狼,那我就不告訴你那件事了。」

  二人接觸並不久,她也不過是向他打聽過一件事,之前是性命重要,現在既然危機解除,她要不抓住機會問清楚這事兒那就是傻子。安怡立即堆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甜甜地道:「柳七哥,我錯了。」

  「錯在何處?」柳七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施施然在安怡面前坐下來,「好生說來聽聽,若是說得好,我便饒了你這遭。」

  安怡道:「我不該怪你們把我弄暈帶到這裡來,也不該怪你在我的吃食里下藥,又獨自丟我一個人在這裡,因為你都是為了我好!」

  柳七絲毫沒有愧疚之色,反倒點頭道:「我的確是為了你好,不然你早就死透了。你若不信,日後問你師父就知道了。」

  這一行人,半遮半掩的,行事神秘,作風強硬,似是惡人,卻又不曾兇惡到家。就連這散放在草甸上的馬兒也透著奇怪,雖無人看守,卻無一匹馬亂走或是嘶鳴,便是最訓練有素、最精銳的軍馬也不過如此了。安怡選擇相信柳七:「我信了,至少我們都還活著。」

  柳七用力揉了揉她的包子頭,道:「你打聽的那個人前年已是病死了,張春家的小女兒在今年二月里嫁給田家長子做了續弦。」他之所以知道這事兒,是因為安家似乎對這樁親事十分不滿,鬧騰了許久;又因張家小姐早年守的望門寡,曾立志不再另嫁的,最終食言嫁了個鰥夫,且這鰥夫還是她閨中密友的丈夫;偏這田公子曾當眾表示自己只鍾情於原配,不願再娶,可他是長子嫡孫,身負家族血脈傳承,田家人當然不干,非得逼他娶張小姐傳承香火,於是他終於迫於孝道答應了這樁親事;一個相當於再嫁,一個是續弦,成親那日卻是紅妝十里,熱鬧喧天,鞭炮屑沿街鋪了一路,相當奪人眼球。各種原因夾雜在一起,這樁親事雖不至於就成了醜聞卻也十分出名,成了今年春天京城裡最火的八卦。

  安怡木木地聽完,木木地同柳七道謝再見,再木愣愣地朝著趕過來的吳菁、陳知善等人扯起唇角笑,看著他們的嘴唇一張一合,卻絲毫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安安,真沒想到我竟如此幸運,能娶你為妻,我會一直待你好的。」

  「安安,有你此生足矣,要什麼榮華富貴?要什麼功名大業?不如杏花疏影里,你吹笛來我作畫,夜談到天明。」

  「安安,別難過,咱們還年輕,不如先把珠兒抱過來養,興許明年就有了。」

  「那是母親的主意,我可不碰她,你讓我碰我也不碰,我只要你,我就守著你過日子。你再提這事兒我可翻臉啦!」

  「安安,別怕,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你以為你是什麼啊,還是倒台首輔的掌上明珠?還是田均心尖上的寶貝?還是京中有名的賢良淑德之人?我告訴你,今日過後,你就是個淫奔的蕩婦!就和你那娘一樣!」

  各種聲音如雷鳴般在耳邊響個不休,安怡眼前一黑,仰面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