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幻想抓住了他的領子,將他抵在地上,那雙滿滿是數字洪流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他,拳頭不停地發顫。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林恩的目光注視著她,抹去嘴角的蝕痕,道:
「那還追逐什麼呢?明明都已經知道了他是誰了,那為什麼不早一點拆穿?明明你早就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你為什麼還要追上來?」
「因為你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了!」
她突然失控地咬緊了牙關。
死寂蔓延著。
只有那黑霧下的風聲依舊。
她的眼中再一次露出了在被肅正議會逼宮時那讓人心碎的目光,機械是流不出眼淚的,即便是有了人類的心,也只能一輩子被鎖在鋼鐵的牢籠之內。
但她的表情終於是慢慢地變得平靜。
就像是經歷了一次殘酷的成長。
她的目光地注視著著他,道: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林恩——你和智腦一樣——和肅正議會一樣——和我的父親一樣——你們總是沉溺在自我的感動中——你們都喜歡將你們覺得的正確事情強加於我——」
那些往日的歲月一幕幕地划過眼前。
那一刻。
他再一次在她的眼裡看到了那濃郁的化不開的孤獨,但很快就深到讓他再無法觸及。
「我哀求過你們——我也求過你——給我留一點吧——就算是假的也可以——但你們從來沒有在意過——」
「你不想讓他留下——智腦不想——肅正議會不想——你們都有著各自認為正確的理由——然後就去做了——你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怎麼樣——因為你們都是一樣的人——」
他看到了那漫天的機械軍團,看到了那蜂巢和戰艦上炮火所留下的痕跡。
看到了那來自不同序列,不同編隊,不同軍團所組成的這支殘破的大軍。
看到了她的那雙死寂的眼。
「而我這次來這裡就是為了告訴你——你不想讓我死——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活著——但我會壓抑住我對你的恨意——因為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嗡——
那一劍的威光。
將那朵純白的花蕾在他們的面前一分為二。
花瓣紛亂地划過。
就像是與那個夢境徹底地斷絕,也在他們之間斬下了一道仿佛永遠都無法跨過去的溝壑。
因為夢醒了,就要面對現實。
而現實,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兩全其美。
一片死寂。
林恩盤膝坐在了地上,在那廣袤的荒野,低著頭望著那滿地的碎花。
「原來如此。」
「不過這樣也好,因為只要不見的話,那就可以做到不想了,這的確是一種交代。」
林恩一點點地從地上爬起來。
就在那漫天的機械軍團敵意地注視之下,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一場告別,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臉上只剩下了那淺淺的笑意。
他望著面前面前的銀色幻想。
兩個人隔著深深的鴻溝。
他終於彎下腰。
將那碎裂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撿起來。
「不過還是要記得,要學會生活啊,就算是很多東西都已經不存在了,也要學著讓自己充實,家裡的衣服床單要學會自己去洗,床單什麼的要定期更換,花園也要學會去打理,每天要記得往壁爐裡面添柴,不要又把自己鎖在籠子裡面,真的把自己當成是一台機械。」
他撿著囑咐著。
「雖然看上去很滑稽,但只要我們自己覺得有意義就可以了。」
「因為家是要經營的。」
他將那些撿起來的花瓣小心地包裹好,放入了自己的懷裡。
「對了。」
「也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坐列車了,雖然的確是活在過去吧,但是也要試著接受一些新的東西才是,比如和那些還沒有真的被轉化為機械意識的傢伙們聊聊天,能決定讓自己上傳的,那肯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聽,人生又不是只有戰鬥。」
銀色幻想死死地注視著他。
林恩微笑地望向了她的眼睛,然後敲了敲太陽穴。
「要交流啊。」
說完之後。
他抬起了頭,環望了一圈那漫天的機械軍團,感受著那黑霧下不散的微風。
「能跟著來的,我想你們應該都是願意追隨她的部下,我想這段時間裡應該發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我想七神的時代應該是要來了,你們幫我照顧好你們的指揮官,不要再讓她犯傻,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我給你們找我的機會。」
「不過不要讓她知道,她肯定不願意,偷摸來找我就可以了。」
他的那一番話讓全場死寂。
銀色幻想氣的殺意縱橫,但她還是讓自己變得冰冷而平靜。
她終於是靜靜地轉過了頭。
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廣袤荒野的深處走去,再未說一句話,那漫天的機械軍團也跟隨著她,選擇了離去。
林恩遠遠地望著她的背影,道:
「很抱歉我騙了你,但還有句話我沒和你說,那並不是演繹,他也並不是我劇本里的人物。」
「只是我快忘掉他了,那是我以前可恥的模樣。」
「我也很想變回以前的樣子,對所有人都好,但我不能,因為我會活不下去,但我一定要活下去,我還要帶著我的人離開地獄,哪怕這副惡鬼的面具再也摘不下來,我也要活下去。」
那一刻。
黑暗中的銀色幻想停下了腳步。
黑夜中無人能夠看清楚她的表情,只是她握劍的手握了握。
她轉過頭時。
那裡也早已沒有了林恩的身影。
只剩那滿夜的長風。
……
欲望領域的戰爭結束後的第九日,機械神教迎來了一場引起整個黑暗世界震動的大變革。
萬機不顯,肅正議會重組,機械神教一位強大的首領以「七神組」的名義正式重構肅正議會,並迅速奪取了機械神教大部分單位的控制權。
血肉肅正與極端孤立的理念被正式摒棄,加入機械神教的意識上傳渠道被終止,大量上傳意識被清洗。
次日。
「七神」的第二位成員復甦,併入主肅正議會。
大量被稱之為智械遺民的全新意識開始接管機械神教的各大軍團,遠征欲望母樹的智械大軍迎來分裂,大部分重歸肅正議會掌控,部分叛逃。
機械神教迎來了全新的社會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