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下意識把左臂抬起來,露出了【雷霆護腕】。
在遲疑了零點幾秒以後,他又重新把手放下。
棘蚺現在雖然和墮落者相似,但是血肉蠕動的程度沒有那麼嚴重。她臉上的神情,更多的也還是痛苦和迷茫,還沒有染上無可救藥的瘋狂。
「鬣狗……我好餓。」棘蚺吶吶地開口,似乎已經開始陷入無意識的狀態,「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我好想咬你,想咬下你的肉……走,走啊!」
鬣狗站在原地沒有動。
事實上,要是棘蚺沒有主動叫他走的話,鬣狗還真的會考慮要不要自行離開。
畢竟,他和對方認識的也不算太久,也只是臨時組隊的關係,獨自脫離眼下這個未知的大麻煩不失為明智之舉。
可既然棘蚺主動叫他走的話,鬣狗又會感覺自己拋下對方似乎有點太不講義氣了。
這小老弟的性格,本來就是有點彆扭的。
「這個時候要是師傅或者大哥在就好了。」鬣狗看著痛苦掙扎的棘蚺,只感覺束手無策,不由得地希望自己那兩位家長能在現場,「說到多恩大哥,多恩大哥他……」
說到自己的老大哥,鬣狗猛然想起啦一件事。
多恩前不久剛給鬣狗送過【流金甲冑】,在交付這件裝備的同時,還有額外交代過一句:
「如果你以後遇到什麼棘手的,無法處理的麻煩。可以手持和我相關的物品,然後默念我的名字,我會視情況給你提供幫助的。」
雖然感覺老大哥所說的那種提供幫助的溝通辦法,無限接近於向神明祈禱。
但即便如此,鬣狗也是願意相信的。
「向多恩大哥尋求幫助。」
鬣狗用尚且還能動彈的左手把腰間的【勇氣號角】取下,捏握住。
這個紫銅裝飾的號角,是很久以前多恩送給他的,連同現在身上穿的這套【流金甲冑】一起,都勉強可以算是「和多恩有關的物品」。
「多恩大哥,如果你能聽到的話,請幫幫我。多恩大哥,如果你能聽到的話……」
鬣狗閉上了眼睛,開始用一種篤定而虔誠的心態,在心裡祈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或許過了五分鐘,或者過了十幾分鐘。
鬣狗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在心裡一遍遍誦念多恩大哥的名字時,會剛到一股難以言說的平靜感和親切感。
等他重新睜開樣,周圍的環境卻還是沒變。
依舊是靜謐漆黑的針葉林,腳下是被火藥和雷暴炸到焦黑的凍土,墮落者化成的爛肉攤在不遠處未見動靜。
還有棘蚺。
這名A級的女冒險者現在似乎已經陷入了昏迷的狀態,另外她身上的徐肉蠕動和剛才比起來劇烈了不少。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嘖。該怎麼辦。」鬣狗的心裡有些失落,有些焦急。
如果無法獲得多恩大哥的幫助,今晚棘蚺大概就凶多吉少了。
正當他準備自己上前,看看能不能死馬當活馬醫做點什麼的時候,漆黑的針葉林里升起了白霧。
這股霧氣熟悉無比。
「多恩大哥?」鬣狗的心裡為之一振。
他心裡明白,這是自己老大哥現身的前兆。
多恩大哥,真的聽見了他的呼喚,真的來幫他了!
白霧翻湧,越發濃重,翻滾的白色深處仿佛連接著無窮遠的遠方。
緊接著,有人影從霧氣中現身踏出。
正是多恩。
「多恩大哥!」鬣狗迎上去,正想著快速交代一下今晚的遭遇。
而多恩只是擺了擺手,然後地上那灘墮落者看了一眼:「你剛剛祈禱的時候,我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
鬣狗便停止了言語。
不過在心裡留意著大哥剛剛那句話的措辭。
祈禱……嗎?
多恩的身後,翻湧的霧氣還沒有消散,不多時又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人。這人鬣狗從未見過,是一位面戴白紗,氣場很強的大姐姐。
「不是薇薇安姐姐?」鬣狗在心裡這樣嘀咕。
另外,雖然他看不清這位陌生大姐姐的面容。
但卻本能覺得,不能讓自己的師傅格雷格魯見到她,不然可能會發生什麼很慘烈的事情……
「這位是……呃,這位,算了,你不用在意,知道這傢伙是來幫忙的就好。」多恩本來想幫瘟疫小姐做一下介紹,但想了想又作罷。
邊上的[瘟疫]聽了這話,立馬出聲抗議:
「什麼叫不用在意啊?剛剛明明是你跑過來求我幫忙的吧?另外,我發覺,多恩你自從實力上來以後,對我是越來越不尊重了,真懷念我們剛認識時候,你拘謹的樣子。」
事實正如瘟疫小姐所說。
祂之所以會跟著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接受了多恩的請求。
自從完全成神以後,多恩各項能力和技能都再次得到了加強。
譬如【躍遷白霧】這個技能,已經可以做到像「任意門」一樣,短時間內隨意[穿梭]到奇蹟之地上的任意指定目的地。
從伊頓鎮抵達多納北邊邊境線附近的這處稀疏針葉林,根本就用不了十分鐘,甚至五分鐘都不用。
之所以來慢了一點,只是因為順路去找了一下[瘟疫]。
在「聆聽」鬣狗祈禱的時候,多恩通過留在前者身上的不起眼印記,大致了解了一下今晚的情況。
鬣狗他們今晚遭遇的墮落者,有些不同尋常。尤其是那隻猩紅的眼睛,和當初達雅遭遇的[饑荒]肉鼎很相像。
不同點只在於,白毛蘿莉當初遭遇的那個,身上有非常多類似的大大小小的眼睛,而鬣狗今晚遇到的,只長著一隻。
所以,那灘墮落者很可能和[饑荒]直接相關。
多恩怕一個人來這裡應付不過來,所以半道上拉上了[瘟疫]。
鬣狗沒聽明白大哥和那位不認識的大姐姐在因什麼拌嘴。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麼來引起他們注意的時候,忽然發覺那位戴面紗的大姐姐,似乎是輕飄飄地看了過來。
然後,她邁步,款款走來,伸出纖細的手掌,搭在自己那隻已經沒有了知覺的右臂上。
一道柔和的白光一閃而過,治癒且溫暖。
光芒過後,鬣狗驚訝地發覺自己的手臂已經恢復了知覺。
「這……這?」
他嘗試活動右臂,就算大幅度擺臂,也不會剛到疼痛和麻木,整隻手好得和沒受傷時候一樣。
太不可思議了!
難以置信!
哪怕是法芙娜姐姐那裡最好的治癒藥水,都不可能有這樣立竿見影的功效!
「謝謝您。」鬣狗撓了撓有些亂的頭髮。
「舉手之勞。」瘟疫小姐淡淡說道,半掩面容的白紗下,朱紅色的嘴角輕輕上揚。
之後,祂便轉過了身,走到了多恩那邊。
多恩這時候,正蹲在地上查看棘蚺的情況。
從多恩的視角來看,棘蚺的情況和當初的達雅主教差不多,身體裡都散布著墮落黑氣組成的黑線。
不過,她的情況比白毛蘿莉那時候好不少。
這些黑線還沒有成氣候,只有寥寥幾根,牽扯在全身各處的器官和肌肉組織上。
所以,現在的情況很明了。
要想救這個女孩不難,只需要像當時「治療」達雅那樣,召喚出一團受控制的墮落黑氣,精準地如同手術一般將對方體內的黑線都吞噬掉就可以了。
多恩抬手,動用了墮落的權柄,一小團黑色的霧氣生成,鑽入了棘蚺的身體裡。
沒過太久。
那團黑色霧氣又重新鑽出來,看起來比一開始膨脹了一小圈。
黑霧脫離了棘蚺的身體以後,便自行消散不見。而棘蚺身上的血肉蠕動都已經停下,呼吸也變得平穩。
「好了,這個女孩應該是沒事了,一覺睡醒就可以恢復的。」多恩額外施加了一個[入夢],然後甩了甩手站起來。
而[瘟疫]卻又湊上去,比劃出兩根手指:「話說,她的肋骨好像斷了兩根。看起來不像是被墮落者傷到的。」
半道上車的瘟疫小姐只是曉得多恩的一個小兄弟,發現了一個疑似和[饑荒]直接相關的墮落者,並不清楚今晚這片針葉林里具體發生了點什麼的。
但多恩卻是知道的,祂撓了撓臉頰:
「她的肋骨嘛……呃……這個……」
邊上的鬣狗補充:「是我踹的,為了救她。」
提出這個話題的[瘟疫],明顯愣了一下,之後才默默走上前,動用了治癒的權柄,幫助棘蚺修補好了兩根斷裂開來的肋骨。
一邊治療,祂還一邊感嘆:「你……踹得還挺狠的。」
鬣狗沒吭聲。
不過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波動,似乎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倒是他的老大哥多恩,立在一邊單手捂臉,在心裡默默替自己的小老弟感到悲哀。
剛才祂在查看鬣狗今晚到底遭遇了什麼的時候,那是親眼看見鬣狗沉著冷靜,乾淨利落地飛起一腳,把那個麥色皮膚的小姑娘踹出去好幾米遠。
總感覺自己的小老弟,以後很難找到女朋友的樣子……
……
在兩位神祇的照顧之下,鬣狗和棘蚺都脫離了險境,之後便沒必要再讓他們兩個小年輕繼續待在這裡了。
「我先把你們送到其他地方去。鬣狗你今晚好好睡一覺,這個小姑娘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多納和塔贊的戰場這邊,這段時間裡都不會太平,你們不要再靠近這裡了。」
多恩對著自己的小老弟這樣吩咐了一番,語氣不是很嚴厲,但卻不容置否。
話講完,祂便召喚出了翻騰的白霧,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鬣狗,以及還在沉睡的棘蚺全都卷了進去。
鬣狗只感覺視野被白茫茫一片完全占據,伴隨短暫的頭暈目眩。
數秒之後,眩暈感和眼前的白霧全都散去。
鬣狗定了定神看向四周,發覺自己已經離開了那片凍原上的稀疏針葉林,正身處在一條有點熟悉的木質走廊中。
這裡不像凍原那樣冷。
走廊邊還掛著燭台,有一支油蠟正被點著,散發著微弱而溫暖的光亮,以及淡淡的蠟油味。
而棘蚺就躺在他身邊。
「這裡好像是,法芙娜姐姐家的二樓。」
鬣狗認出了自己現在的所在。
正是位於金橡木城的鍊金術師,法芙娜小姐的家裡。
而金橡木城,距離比奇城周邊,那可是有著非常遠的距離。
鬣狗對此有點習以為常:
「多恩大哥總是能辦到一些叫人無法想像的事情。不過,今晚那位陌生的戴頭紗的小姐,似乎也掌握著無法理解的力量。果然像多恩大哥那種強大的人,身邊的朋友都有著不容小覷的實力。」
考慮到自己也算是大哥「身邊的人」之一,不應該太弱小而給大哥丟人,鬣狗默默立誓,之後一定會加倍鍛鍊修行,並把其他任何瑣事都拋在腦後。
我的眼裡只有變強一件事!
給自己打了針雞血以後,鬣狗考慮著去樓下找法芙娜打個招呼,說明一下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就在這時候,這條不算寬敞的木質走廊裡面,又一次瀰漫起了白色的迷霧。
有一個人影被從霧氣里「丟」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是鬣狗好幾天都沒見到過人影的師傅,格雷格魯。
「喂!多恩,你這傢伙!可惡,我都還沒來得及和澤諾尼夫人告別啊!」
格雷格魯揉著臀部從地上站起來,握拳咬牙切齒對正在消散的白色霧氣嚷嚷。
之後他回頭,發現小徒弟正一臉無奈地望向自己,便撓頭訕訕笑道:「呦吼,小鬼,你也被你大哥扔到這來了?」
「我是因為在做委託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危險的……」鬣狗開口,正想解釋一下前因後果。
「等一下!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等會再講!」格雷格魯打斷了自己徒弟的發言,他顯然是注意到了躺在木質地板上的棘蚺「你先告訴我,你身邊那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
「算是一個剛交的朋友吧。」
「哦?你小子總算開竅了?」格雷格魯湊上前去,用一種老父親挑兒媳婦的眼光打量了一遍棘蚺,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還是個塔贊人,不過你師傅我可不是什麼老頑固,放膽去愛吧!」
「不是,我都說了不是……」鬣狗有點百口莫辯。
「什麼是不是的,勇敢一點!你大哥都幫你把人大老遠綁過來了,要加油。還有,快把人家小姑娘抱屋裡去,你就看著她這樣躺在地板上嗎?」
格雷格魯露出欣慰且飽含鼓勵的表情,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然後一溜煙跑下了樓。
他也認出了這裡是法芙娜的家裡。
現在得下樓找鍊金術師小姐,說明一下為什麼自己師徒兩個外帶一個陌生女孩會突然出現。
不然很可能會被什麼成分不明的藥劑轟炸……
鬣狗無奈地看著不靠譜的師傅下來,然後又回頭去看地上的棘蚺。
「好像就這樣讓她躺在地上確實不大好。」鬣狗俯下身,打算先把棘蚺抱到法芙娜小姐家客房的床上去。
窸窸窣窣。
衣物摩擦。
鬣狗認真選擇了不會冒犯到對方的肢體部位,將棘蚺小心抱起來。
似乎是睡得很熟,那張極具異域美感的麥色臉蛋,在蠟火的弱光照耀下,帶著生動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