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陸成從科室回來後,補了一覺。
昨天晚上是喝得有些高了,不過,好處還是有的,正像林尤說的那樣,鄧志可以把閔教授喝得叫他大志哥,陸成也能喝得自己的那些同學心甘情願喊一聲成哥。
兩三斤的酒量,肯定是不算差了,只是陸成平日不愛喝酒。
其實陸成本可以不喝的,或者再喝少一點,但是,他喊名字,人就主動喝一杯,妥妥地給足了情面,陸成也不能爬梯子什麼樓都上,也總得表示一下。
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陸成才被鈴聲給鎮醒。
拿出手機一看,赫然是林尤打過來的。
「小陸,你在哪裡?」聽林尤的語氣,不是特別好。
「師父,我現在在家裡。」陸成語氣也微微加速了些。
他很少聽到林尤這種語氣,也不敢提自己是在睡覺。
而且這個時間點,林尤能打電話過來,可能是要問病房裡的某項檢查,或是讓他查一種藥醫院裡有沒有的可能性大點。陸成趕緊開擴音和穿衣服。
「那你趕緊下手術室來,今天急診把我這個一線喊過來了,你陪我上台去。」
「你先去一區談話簽字,值班醫生現在正在寫病例。抓緊點時間。」
「好的師父,我馬上就出發。」一聽有急診手術,陸成趕緊回道。
骨科,有急診手術,再正常不過。
一些車禍傷和工地傷涉及到了四肢和骨盆,傷及了肌腱或是有四肢的大出血的話,必須得馬上手術進行處理才行。
不過這些急診手術一般屬於創傷外科,也就是骨科一病區的範圍。
大多都由住院總和當日手術班醫生去做。
醫院裡的排班是這樣的,除了有醫師資格證的住院醫師和研究生要值白晚班外,還有兼職手術班。
除了病房班外,還有會診班及急診班,就會落到比住院醫師級別更高點的住院總頭上,由他們完成日常的會診和急診手術。
在住院總的會診班和急診班之上,還有一線諮詢班和二線諮詢班。
一線諮詢班由主治醫師擔任,完成住院總完成不了的手術,或是給他們救場。
而二線諮詢班則是由教授和副教授負責,遇到極為緊急和醫院內多科室的特大會診,只有他們才有資格摻和一腳。
一般都喊不到一線班。難怪林尤的語氣不是特別好。
然後林尤第一個就想到了自己。
陸成頓時困意和睡意全無,洗了個臉重新刷個牙後,就直接趕去了創傷一區。
本來按照醫院的規定,急診入院,由值班醫生必須寫好,然後談話之類地都由一病區的手術班的醫生負責,但林尤卻把陸成喊了來,陸成就深知,這個談話,恐怕頗為不易。
……
一病區,病人家屬正好抱著病人走進辦公室來。
是個5歲的小男孩。
右手包著一大坨的紗布,鮮血還在滲出,濕了紗布的外面,看起來有些血淋淋。
陪著小男孩的總共有七個人。
稍微年輕點的肯定是他父母了,另外還有兩對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應該是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一個不知名的中年人,略發福。
「醫生了?醫生!~」
「到底什麼時候做手術啊,我孩子都傷了八個小時了!」抱著孩子的中年男子大聲喊著。
作為手術醫生,肯定要了解病史,陸成在看病歷,正在寫病歷和術前談話的值班醫生和手術班還正在各自忙著。
聽到孩子父親的喊聲,穿著手術服的手術班回道:「你們都才入院,我這邊什麼都沒搞好,等談話簽字簽完了就去手術室,你們抽血了沒有?」
「還要等,還要等,我都等了八個小時了。這麼大個醫院,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合著傷的人不是你的孩子,不管不顧是吧?」孩子的母親埋怨聲並不小,甚至還有些吵鬧。
估摸著,肯定不是吵了一時半會兒了。
手術班聲色也大了幾分:「你們是什麼時候到的我們醫院的急診科?」
「我們什麼時候給你辦的住院?」
「從我看到你們到現在,才過了二十一分鐘吧?這還包括了我們老總跑會診的時間?」
「你說我們怎麼回事?你越是催我,我這邊沒寫好,你們做手術的時間會更加遲。」
這時候,孩子或許是因為吵鬧,也或許是因為手心的疼痛刺激,再一次哭了起來。
「你什麼意思?還要遲?你們是不把病人當一回事是吧?你們知不知道疼啊?」孩子的母親一邊心疼地看著小男孩,一邊再次喝道。
「你們怎麼搞的?談話簽字,談話簽字,就知道推脫責任,病人的死活在你們眼裡我看一文都不值是吧?」
「我家孩子要是留下了後遺症,你付得起責任嗎?草菅人命是嗎?」
她只想著快點做手術,還在催。
話也說得難聽。
聽到這裡,手術班醫生的火氣似乎也上來了:
「你們為什麼會耽擱八個小時,你們自己不清楚嗎?是我們的問題嗎?你們為什麼不早點來?」
「而且,你難道不知道,你為什麼到下面醫院,他們都不敢收?」
「你以為做手術是買東西啊,想買就買,想賣就賣?」
「要是手術簡單,下面的醫院怎麼不做?」
「誒,你這什麼態度?你什麼意思?」孩子的母親當即指著那手術班咆哮起來。
手術班醫生看起來年紀在三十多歲,估計是個進修的,聽到這,他也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是給你們說,這個手術很複雜,不簡單。」
「而且做手術之前,我要給你們說清楚其中的利弊,做不做在你們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你們做,也沒人求你們做。如果你們覺得我們醫院的效率太低了,可以去附一,可以去北京上海。」
「或者去其他你們覺得會很快的地方。」
「在我們這邊,必須要談話簽字,還要做術前準備。」
說完,他就繼續去修改病例去了。
聽到這,孩子母親還要多說什麼,可卻被一個老人攔住了:「要不就聽醫生的吧,時間可再耽擱不起了。」
「耽擱不起,耽擱不起,現在知道耽擱不起了,你們讓孩子受傷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
「小寶都傷了八個小時了,去了這麼多家醫院都沒人給看,他要是手瘸了,你們就開心是吧?」
女人的語氣,毫不客氣,甚至可能還把之前對那醫生的火氣,都轉移到了老人身上。
可讓人意外的是,老人非但沒生氣,還自責地低下了頭去。
抱著孩子的父親,也沒說一句話。
反倒是另外一對老人,也開始數落起來:「我說你們也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難道就想不到,那帶刺兒的細鐵絲兒,你們強行從孩子手上拉出來,會受傷嗎?」
「這點常識都不懂,親家,不是我說你,你們是真的太大意了。」
「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孩子母親開始安慰孩子去了:「小寶不哭,小寶不哭了奧,媽媽知道你疼,媽媽也心疼。」
「你們倒是快一點啊,沒聽到孩子在哭嗎?」她幾乎是嘶吼出來的了。
那個被訓斥的老人也是走到了手術班醫生的面前:「孩子平時是由我和他奶奶帶的,今天在公園裡玩,不知怎麼,他就抓了一根鏽鐵絲,還帶刺的,我當心他受傷,就直接從他手裡搶過來了。」
「然後就割傷了,我不是故意的。」
「醫生,我求求你們可不可以快點做手術啊,我們在下面醫院都跑了八個小時了,下面的醫院不敢收,省兒童醫院也不敢收,喊我轉過來。」
「我們等著都沒事,我就怕孩子的手以後就動不起來了?你說要是割了我的手,你們晚點晚點,孩子他還年輕啊。」
「你們真的可以快點嗎?都八個小時多,快九個小時了。」
這老人強忍著委屈的請求,讓值班醫生的火氣,稍微消了一些:「我已經在加快速度了,你們趕緊把血抽了送急診化驗,然後我們同時進手術室,不然,術中萬一遇到了任何意外情況,我們醫生都沒有辦法去應對和處理。」
「那?」
「都有哪些意外啊?能不能不要出意外啊?趕緊做手術吧?」孩子的爺爺急著問。
手術班醫生頓時臉都黑了過去。
這個時候,做任何的辯解,都是徒然,直接轉頭盯向了屏幕:「那什麼結果都沒有,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不會算未來發生的事情。」
「你們到底還要搞多久啊?」孩子的母親又開始催促起來。「這都留了好多血了,你看他的臉都開始白了。能不能快點做手術,你們也體諒體諒我們做父母的好不好?」
「那你也體諒一下我啊?我就這麼問你吧,如果我現在就做手術,你們不談話不簽字,出了任何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們自己負責?」
「如果是,在我手機上錄個視頻。說你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拒絕抽血,免去談話。」
「然後我們再慢慢簽字,你覺得行不?」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在快速地打字。
「你們怎麼就知道推卸責任?那手術是你們做的,誰知不知道是不是你們沒有做好,水平不行。」孩子母親當然不會錄這樣的視頻,反而開始諷刺起來。
這句話,直接把手術班打字的動作給弄停了。
「你既然不相信我們的醫術,不相信我們的人品,那這個手術,就沒必要做了。」
「你們轉院吧,現在你們都還沒有產生任何費用,可以嗎?我跟上級聯繫。」
說著,手術班就直接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這下,孩子母親就直接閉嘴了,又只是繼續安慰著孩子:「小寶不哭奧,爺爺弄疼你了吧,不哭了,不哭了。媽媽可心疼死了。」
他們輾轉了地級市的多個醫院,到了沙市也轉了三個醫院,都沒有地方願意接收,她也自然清楚,這樣的情況,不是一般地方拿得下的。
也心裡清楚,現在孩子的手,很危險,只是,她心裡不願意相信這麼一個結果,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們要做手術的啊。」孩子的爺爺趕緊說好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