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幾乎沒有經過太多的考慮就說出了這種話。
因為陸成很明白,自己來到這米國,跟著張興教授肯定是最好的,以林尤和張興教授的關係,再加上都是華國人,學習的機會肯定都更多些。
自然,還有一個因素就是陸成在出來之前就答應過林尤,一定會回去的。
陸成也不敢保證,他就能夠抵擋得住來自外界的誘惑,而且陸成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也有些特殊,並不適合在國外久待。
更少地和外人進行學習之外的接觸,才是最好的選擇。
西蒙教授聽到陸成拒絕得這麼幹脆,也不生氣,他更喜歡地還是這麼直來直去的陸成。只見他帶著遺憾的眼神道:「那還真是太可惜了。」
西蒙教授也沒繼續說下去。
陸成自然也不會去深究西蒙教授的言外之意,不管西蒙教授再如何技術高明也好,以後是不是對自己的學習受到影響也好。
這個時候,他必須得站出來明確的表態。
張興教授雖然是自己的師伯,雖然很樂意看到自己的成長,但是,才來第一天就被其他人給拉走了,這肯定會讓他很失望,陸成是不想這種事情發生的。
張興趕緊就開口把話接了過去:「西蒙,你現在的行為,用我們華國的一句俗語那就叫不厚道。」
「這是我在米國的學生,你也要來和我搶一下,伸的手是有些遠了吧?」
師侄也是學生,這種說法是絕對不會錯的。
緊接著,張興似乎是想讓西蒙斷絕這個想法似的,又是補充道:「而且,西蒙,如果我告訴了你他的導師是誰的話,你也未必就敢真的來搶人了。」
西蒙聽到張興的話略覺得有些好笑,他心裡也不是真生氣,他本就與張興私教不錯,之前那麼問,也就是想和張興開個玩笑而已。
如果陸成真的應了下來,他也未必就真的歡喜陸成,只是這麼一問,就讓張興如此緊張。
再結合張興的話,就更加讓他好奇了:「張,那你倒是可以說一說,他的導師到底有誰?還能讓我不敢搶人的?」
「是唐?還是邢?」
西蒙所說的兩個人,都是華國知名海外的院士,也是國際會議上長期出現的講者身影。
雖然唐教授和邢教授都揚名了海外,但西蒙也不認為自己就不敢在他們的搶人了。
張興一字一頓地說:「林-尤!」
西蒙教授仰起頭,認真地聽著張興教授的話,然後只是稍微地僵硬了一會兒,就似乎反應了過來張興教授嘴裡所說的那個名字。
再接著也就不再接話過去了。
西蒙教授的如此表現,更加勾起了陸成和山原齊木的好奇心,但是很明顯張興和西蒙兩位教授都沒有想要再繼續詳談的意思。
山原齊木則是內心更加篤定了,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地見識一下陸成的導師。
閒話說罷。
手術就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了起來。
張興教授雖然不是創傷骨科和顯微外科的骨科醫生,但是作為老教授,他心裡對於人體的解剖早就熟稔於心,因此,他離斷的肌腱附著處與血管等,都是被西蒙很快地就吻合完了。
而這個時間,才不過下午的七點多。
即將下台的時候,西蒙教授再一次由衷地感慨道:「張,我覺得和你搭台做手術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你對這些肌腱的處理手法,還真的是我需要學習的地方。」
「還有就是我們的小陸,也是我到現在為止,見過的最好的助手之一了。」
西蒙教授嘴上說的之一,心裡默默地補充了一句話,當年他導師,也是其中之一,但是這些人,也絕對不會超過十個人。
陸成現在之所以很多都不會,絕對不是因為陸成的天賦不行,而是他的學習時間,限制了他做手術的上限,而不像很多人,是他們的認知水平,決定了他們手術水平的上限。
這回陸成還沒來得及回話,山原齊木就再一次地低下了頭去。
而張興教授則是趕緊把話接了過去,生怕陸成趁機就問西蒙關於林尤的事情。
按照西蒙的行事風格,很可能就直來直去地把那些事情都說出來,這對陸成來講,並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林尤估計也不想再提當年那件事情了。
那註定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也是一道傷疤。
「西蒙,你手術了這麼久,也肯定累了,你先下台休息一會兒吧,等我把剩下的步驟完成了,我們一起去喝酒,地點你來定。我帶我的私酒來。」
聽到了張興教授口中的私酒,西蒙再一次地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張興帶的酒,他不是第一次喝,即便第一次喝的時候,讓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回憶,但是,在喝了幾次之後,他似乎就有些不太喜歡那種烈酒了,似乎覺得原漿的啤酒也不好喝了。
只不過,張興的酒,都藏得寶貝得很,平時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都捨不得拿出來喝。
當然西蒙也知道張興的酒都很珍貴,不是一般人用錢就能買得到的,那種口感,也絕對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窖藏出來的。
「那今天是真的有口服了,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張,如果不是我知道你那些酒也得來不易,我真想每周都請你吃飯,地點讓你來挑。」西蒙非常大氣。
在米國當醫生,那絕對是高收入、高地位的象徵,所以西蒙教授並不差吃飯的錢,就是買不到那種正宗的華國酒,以前他倒是托人買過幾次。
但是其中一次差點就酒精中毒了,這讓他再也不敢從其他的渠道買酒了,只認準張興這一家字號。
「你想得倒是挺好的,我那些寶貝,我自己都不捨得喝。你先去休息吧,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看一看我們可以去的餐廳或者預定一個座位。」張興也是毫不客氣地道。
這次之所以拿出窖藏的好酒,一是為了給西蒙道謝,二也是給陸成接風。
在家裡的氛圍里,其實並不太適合喝酒,畢竟他老婆和女兒都是喝不慣白酒的。試不出它們的味道的,和不太懂酒的人喝好酒,那是一種折磨。
只有懂酒的人才懂的折磨。
……
縫合皮下組織和皮膚的工程量,可不低,即便是西蒙教授和布朗醫師都同時進行創面的關閉,也是足足縫合了一個半小時還要多,才終於結束了手術。
然後將威利直接轉入到了中心監護室ICU里,這才算終於結束了這一台持續了十個小時的手術。
這樣的術後病人,也只有放在ICU才最為放心。
……
約莫兩個小時之後。
西蒙、張興、陸成與山原齊木從一家酒店走出來。
山原齊木已經是半醉不省人事,張興和西蒙都喝得有些高。
特別是西蒙,更是暢快淋漓地道:「親愛的陸,你的酒量,比你的導師要好,而且還要好很多,和你喝酒,是一件特別痛快的事情。」
「下一次,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再喝一次,那一次我請你,拿我藏的酒來。」
緊接著,西蒙又是搖了搖頭道:「而且,我還是要批評你一次,雖然你的知識學習地很好,但是對於酒的理解,還差了好多層次。」
「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麼叫酒就只是酒,什麼酒在你口中都是差不多的味道。你得好好地跟著張興教授多多學習酒的文化。」
「不止是你們華國的酒,還有其他的酒的文化,都得學。」
「這個喝酒啊,只有真正懂了你所喝的酒的文化,知道它的故事,你才能夠真正懂得它的味道,它的醇美,它的故事。」
「用你們華國的一句話來說你那就是在浪費酒。」
陸成也知道西蒙教授是有些喝高了,正是這種將醉未醉的時刻,才是最喜歡高談闊論的。
而且,這時候張興教授也正處於這種狀態,沒有幫陸成說話,反而是一邊應和道:「這個小陸了,的確是不太懂酒。也是在浪費酒。」
不過,說完這個,張興又是糾正起了西蒙話裡面的錯誤:「但是西蒙,你對喝酒的理解,也不太深,特別是我們華國的酒。」
「這喝酒啊,除了要懂酒,酒其實也是選人的。」
「傷情的酒最苦,最能醉人,也最為浪費,高興的酒最為甘甜苦辣且複雜,無聊的酒,那是沒味道的。悲苦的酒,是迷人的,但也就只是為了迷。」
「還有人喝酒,喝出來的是錢,有的人喝酒,喝出來的是利,有的人喝酒,喝出來的是情,」
「有人喝出來了義,有人喝出來了酒。」
「更有人喝出來了生死……」
陸成有些頭疼,這三個醉號,該怎麼解決了?
最終陸成也只能把西蒙教授交給他叫來的代駕,把山原齊木塞進計程車里,然後陪著張興教授,在代駕的驅使之下,回到了張教授的家。
約莫二十多分鐘的車程之後,張興教授的酒意,竟然醒了大半。
下了車,更是用口氣清新劑對自己的嘴巴噴了噴。
到了家門口,張興教授才與陸成作別,而後道:「小陸,這外面的酒,最好是不要帶進家裡,也不能帶給家裡的人的。」
陸成聞言為之一怔,他自己有些不太明白張興教授的意思。
張興教授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有些時候,酒是不會醉人的,三分醉演戲,五分醉高談,七分醉眼花,九分醉就難以辨得清真假了。」
接著他拍了拍陸成的肩膀,又說:「算了,我和你說這麼多幹嘛,這人老了,也就變得嘮叨了。」
「不過你還年輕,而且時代也不一樣了,有一輩人背井離鄉地出來了,可以鋪起路了,後來人也就可以順著原路返回,不需要再往前面的荊棘,開闢出一條路來了。」
「異國他鄉,明月寄託。」
「我們華國人,最根本里還是想著要落葉歸根的。」
「但是,新葉必然從淤泥中起,然後老去落下,新葉則可不沾分毫的淤泥,若無枯葉在樹幹長起來之前,破土而出,深陷淤泥,掙扎求生,又怎得繁茂的樹葉,見光且又能幹淨而自由地呼吸?」
「那都是需要,都是需要。」
「正是因為需要,深陷淤泥,無人理會,無人看得著,那又能如何呢?」
「根還不就是那一根麼?」
張興教授變得有些嘮嘮叨叨。
而正是這一刻,陸成才發現,張興教授,是真的有點老了,他早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到了知名的年紀。
或許正如他的比喻那樣,當他第一次破土而出時,才知道,原來破土之後的陽光和空氣,是那麼清晰,這個世界的天空,原來是藍色的。
天空之中,還有白雲在飄,這世上的景色,絕對不止是泥巴和石子這兩樣。
而正是他們往外爬,拼了命,拼了個滿身的淤泥腥臭,才讓得後來的新葉,乾淨如洗,一生不沾塵土。
正這麼說著的時候。
張興教授的家裡面,張瑞嘉也是推門而出地走了出來,然後趕緊地就把張興教授給扶住了。
似乎也看到了張興教授喝得有些多。
「爸,你沒事吧?」
張興教授點了點頭,寵溺地揉了揉張瑞嘉的頭說:「嗯,我沒事的。我也沒有喝醉,我沒事的。」
「嘉嘉,並不排除有些人,看到了外面的繁華而不願意回家。但是你爸爸,卻是始終在為了家的。」
張瑞嘉點了點頭,抿了抿嘴說:「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好好地洗個澡,回去睡一覺。」
張興教授就在張瑞嘉的扶持之下,回到了家裡面。
在關門之前,張瑞嘉深深地看了陸成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成看著她,對她揮了揮手,「嘉嘉,再見。我要回去了。」
「嗯,我要休息了。你早點休息。」
「昨天的事情,對不起啊,是我有些太過激了。」張瑞嘉忍了好久,終於說出來了這句話。
最主要還是陸成昨天說得那些話,也讓他對陸成的好感增加了一些,也或許是因為自己爸媽給自己解釋的原因。
也或許是,她已經認定了,不管別人怎麼講,她就只能在這裡,要回也是回這裡的這件事實了。
她的國籍,是米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