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讓教授失神的問題

  醫生並不像文學大師一樣,可以在任何場合都有自帶的氣場。或許是偽裝,或許是由內而發。

  從一個人的外表,也很難看出一個人的醫術如何。

  因為外表、乃至於氣質,都是可以偽裝的。

  不過,即便外表和氣質再如何偽裝,都無法代替一個人在面對一件事情時候的那種淡然。

  張興作為教授,自然很明白,在知識的儲備和積累達到一定的層次之後,他外表可能沒太大的變化,但是,他在對待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病人的態度和風格,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就比如一個實習生,如果按部就班地喊他來問病史,背書一樣地背出來,他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但是如果這個病人忽然說了一堆他聽不太懂的話,有些超出了他知識儲備的話,那他可能就有些慌亂了,甚至可能連問病史的節奏都會被打亂。

  比他們更好一些的是有幾年工作經驗的醫生和研究生,他們見過的病例更多,對於一些疾病的理解也更加深入,已經可以通過書本上很多專科的知識積累,對每一種疾病的變化進行分析和驗證。

  所以,即便是一般的變故,在他們的眼裡也不會顯得太過慌亂。

  但是一旦讓他們真正地進行手術和治療操作的時候,這時候,他們又會顯得受阻無措了。

  在往上走,就是資深的醫師了,這些人一般都是主治醫師的職稱,有自己拿手的手術和操作。可以常規地開展專業領域的簡單和稍微複雜的手術,而且可以輕而易舉地下台。

  但是,即便是對於他們來講,一旦讓他們開始接觸新的領域的手術,或是開展陌生的術式或是熟悉術式地特別變種的手術,他們也會覺得心裡沒底。

  但是,他們已經不會慌亂了,他們會通過查詢文獻,思考自己曾經做過的手術,參加會議時聽到過的操作,甚至有必要,還會進行諮詢,然後慢慢地對新的術式進行摸索。

  主治醫師之上,就是副教授了。副教授級別的醫師,一般都是極為熟悉本領域的各種手術,而且對於一些罕見的病例及相應的治療的手術,也是可以開展的。

  但是,對於他們的限制,還是極為複雜的病種,對這種複雜病種進行抽絲剝繭,然後一一理順之後,再通過熟悉的操作,將其一一解決,會消耗一定的時間,但是並不會因為不太熟悉就懼怕。

  再之上,就是教授這樣的醫生了,這樣的醫生,已經見識了太多的手術和病人,很可能已經跨越了好幾個領域,最終定在了自己最想去,或者最需要去的科室。

  帶領一個組,負責本治療組所有病人的所有治療,統籌規劃。

  擁有應對一切可能出現變故的能力。

  以上這些,雖然分得很清楚,但實際上,卻是並不能簡單地通過面相就能夠看得出來的。

  所以,張興即便是在稍縱即逝的時間裡,看出了陸成的氣質變化,但也沒辦法去理清楚陸成到底發生了哪一種的變化。

  也只能歸於陸成的悟性可能比較高,所以,勉強從一個搞骨腫瘤的新人,成長到了有一定經驗的醫師的地步。

  大概與山原齊木差不多,或許還因為陸成的知識儲備比山原齊木更加完善和細緻,而更加深厚一點,但肯定是比不上布朗醫師的。

  這種進步,已經極為驚人了,要知道,布朗當年也是極為有天賦的醫師,成長了不過四五年,若是放在國內,當上副教授早已經綽綽有餘,甚至,一些教授還未必能夠達到他現在的手術的火候。

  張興並不指望陸成在短時間內超過他。

  手術仍然在繼續。

  張興教授很快地就把骨神經及其分支都一一找了出來,並且小心地保護在了後方,用神經拉鉤給擋住了,以免誤操傷及神經。

  這般之後,陸成還發現,張興教授又是一一地把連接於股骨上的營養血管,也是一一地挑了出來。

  這些血管的直徑很細,就像是樹根的殘須,串著肌肉和骨頭,很難分離。

  可能會需要離斷部分才能夠保留住連接於骨的營養血管,也都被張興教授一一處理地非常細緻。

  這時間可不短了。

  難怪張興教授會講,下午的時候,顯微外科的教授過來,也是時間足夠的。

  這又是讓陸成看到了張興教授和閔教授在手術時候的不同風格。

  張興教授相對來講,可能更加細緻一些,一步一步地極為嚴謹。而閔教授可能會更加膽大一點。在遇到同樣的情況,閔教授可能分離得不會這麼細緻,會把一些細小的營養血管直接扎掉。

  當然,這或許也是張興教授和閔教授兩人的專攻方向不一樣,所以才產生了這樣的區別。

  差不多在把所有的營養血管都給漏了出來之後,張興教授才又笑著道:「陸成,其實你剛剛講的那些東西,還有一個小的前提。」

  「那就是,人體內的任何一個腫瘤,必然都是需要靠血管對其營養,才能夠滿足其快速成長的需要。也是他們侵襲、擴大和轉移的最終要素。」

  「在我們骨腫瘤的科室,在切除腫瘤的時候,切記一定要把腫瘤周圍的血管小心地分離出來。」

  「或許當前還沒有對術中直接離斷營養血管是否會使得骨腫瘤細胞通過血管脫落轉移的研究,但是,以我個人的經驗來看。」

  「在切除手術之前,尋找到骨腫瘤的營養血管,並且將其扎掉,對術後的療效,是很有幫助的。」

  「腫瘤轉移的三個途徑,你應該清楚吧?」

  陸成聽完,當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回道:「腫瘤的轉移有三種方式。直接侵襲,血管轉移和淋巴轉移,可能普外科還會存在種植轉移地情況。」

  這些是基本知識,只要是個醫學生都會背。

  張興教授毫不意外,不過,他還是繼續深入解釋道:「這是腫瘤轉移的三種途徑,但是我們也要知道,這三種途徑轉移得快慢如何。」

  「首先,血行轉移根據腫瘤的性質不一樣出現的早晚不一樣,但是一旦血行轉移,那必然是遠處的轉移,而且速度很快。當然發生這個轉移的前提就是腫瘤侵襲到了血管壁,直接暴露於血管之中。」

  「然後腫瘤細胞逐漸脫落,轉移到全身各處,然後種植下來。」

  「第二種,那就是通過淋巴管的轉移,我們的淋巴循環,相對於血行轉移來講,那速度還是相對比較慢的,就是因為淋巴管內的淋巴液的轉移速度比較慢。」

  「更慢地就是直接蔓延了。」

  「所以,如果我們小心地在切除腫瘤之前,就把所有的血管都給扎掉,這是可以避免一部分可能侵襲破了血管壁,但是還沒有發生脫落腫瘤細胞的腫瘤,發生血行轉移而導致術後復發和遠處轉移的機率的。」

  「甚至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只要把骨腫瘤所有的營養血管給扎掉之後,如果沒有側肢循環的建立,腫瘤都能直接被餓死在體內。」

  「但是,這個想法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推測,腫瘤的存在本身就會促進毛心血管網的建立,就算把所有現有的血管都給扎掉了,腫瘤在沒有完全餓死之前,還可能再次促進側支循環建立起來而重生!」

  「所以切除掉,還是很有必要的。」

  張興教授在說這話的時候,陸成沒有其他的感覺,就只看到那面板上,對於骨腫瘤的治療經驗,

  在+500!

  +500!

  的狂飆。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知識回顧和知識的總結了,這是張興教授個人對腫瘤治療的一些體會,雖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這就是張興教授在處理骨腫瘤的時候,一項自己的總結和心得。

  這是看再多文獻,實習再多醫院,可能都買不到的。

  畢竟,張興教授自己都講,這種說法不一定對。

  而且張興教授這話,直接引得布朗和山原齊木也是側目看了過來,看著陸成,帶著艷羨和感激之色。

  這些話,全都是張興教授自己的私活兒,以前從來都沒給他們傳過,也沒給其他人講過。

  現在傳給陸成的同時,他們同樣受益無窮。

  「張教授,這種提法你以前可從來沒講過,它可能是你下一個臨床課題了吧?」布朗醫師很自然地問道。

  張興點了點頭:「有這樣的想法,不過現在數據和設計思路還沒有完全。」

  聽到這裡。

  陸成哪裡還不知道這是張興教授在給自己開小灶,趕緊點了點頭,稱謝道:「謝謝張興教授。」

  而且,陸成還同時藉機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張教授,我聽了您剛剛的講解,還有一個問題,希望您給解答一下,您看方便不?」現在正在手術,而且他之前已經問了很多問題了,他怕張興教授煩了他。

  不過張興此刻還真不煩,今天的血管分離,他覺得自己做得格外流暢和順利,心情正好著。

  「你說就是了。還問可不可以幹嘛?」張興教授無所謂道。

  陸成道:「張教授,按照您剛剛的提法,既然扎掉血管有可能有助於避免骨腫瘤的血行轉移而導致的復發和轉移。」

  「那麼,有沒有這樣的可能?」

  「假如我們在術前,就在患者的腫瘤附近的回流靜脈處放置一個可以過濾所有細胞的血管網,那麼有沒有可能就可以避免腫瘤細胞的轉移了?」

  「在手術之後,我們直接連帶著血管及放置的網都切除掉就好了。」

  「這樣一來,不是就只剩下直接蔓延和淋巴管蔓延兩條相對比較慢的轉移途徑了麼?」

  陸成的話才剛說到一半的時候。張興教授正在手術的手就是微微一頓,然後直接抬起頭來,目光複雜地看向了陸成。

  與此同時,山原齊木和布朗,也是不約而同地朝著陸成看了來。

  似乎他們都意識到了,陸成剛剛地這一席話,可能會改變很多東西。

  可以改變現行米國醫療制度的很多問題。

  米國。

  很大一部分的腫瘤病人的手術,是需要預約的。

  很有可能在病人發現腫瘤的時候,還沒有轉移,但是在做手術的時候,已經惡變甚至是遠處轉移了。而且。

  也不能單純地只想著陸成的這麼一個提法。

  介入手術室非常快的手術,單純營養動脈的栓塞,存在的一個問題就是,腫瘤細胞壞死的同時,後續血管也會出現壞死,那麼,很有可能部分沒有餓死的腫瘤細胞就會隨著脫落,順著血液回流到其他地方,可能並不需要很遠,附著於血管壁上。

  或者隨著周圍正常組織的壞死,腫瘤細胞可以更加輕易地往更遠處侵襲。

  這是當前腫瘤的介入手術存在的一個弊端,也是它並不適合體積比較大,惡性程度很高的手術的主要原因。

  但似乎,現在陸成的這個提法,很有可能直接解決掉這個弊端。

  張興教授立刻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很想此刻停下手術,然後深入到這個提法的理論可行性上去。

  看著張興教授這個表情。

  布朗心裡有些驚駭,能夠讓一向比較嚴謹的張興教授,因為一個問題就暫時停下手術,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不是問題的答案,而是提出問題。

  差不多過了半分鐘,布朗才適時地提醒道:「張教授,我們還在手術室里進行手術了。」

  張興教授才立刻從深思中迴轉了出來,再次極為有深意地看了陸成一眼,才回答說:「小陸你的這個問題,我們後面可以好好地商量和規劃一下。」

  「它的意義實在太重大了,不過這個問題的討論,並不適合現在正在的手術台上。」

  陸成當然也不傻,自己的問題能夠讓張興教授一下子失神這麼久,就證明自己的提法是有意義的,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的。

  那陸成自然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地繼續糾纏下去。

  於是,四人又是繼續埋頭,進行手術。

  而就在這時,忽然,病人猛地抽搐了一下!

  然後,咔嚓一下,布朗醫師正在分離的脛骨下端,竟然出現了骨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