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講來,陸成給張宣說出那番話之後,心裡有些後悔。
因為,陸成的回答,碰觸到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如果按照目前陸成對半月板損傷的理解,以及當前對於半月板破裂且進行了縫合術後的康復理念來講,半月板的縫合術後,一定是要嚴格地按照康復指南進行康復,是最為穩妥不過的。
雖然沒有明確地給張宣說他可以早點康復,但陸成的話,卻是給他埋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
同時,也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到了那個時間點,如果張宣再拿同樣的問題來問他,他該怎麼辦?
如果繼續當前的想法,那麼張宣會比現在他直接篤定不能早點參加訓練更加失望。
而如果要順從張宣的想法,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找到一種可能,打破現有的康復理念的規則。
這很難,很難很難!
陸成知道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麻煩,所以,他的周末,是一直沒有踏出過門的,甚至就連查房這樣的大事,都直接甩給了王春濤。
陸成一頭扎進了研究之中。
不過,陸成的這一次研究,卻是和以往所做的總結這些,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總結,是對現有的各種提法進行匯總。
陸成要做的,是打破。
但是這個打破,自然不能是有嘴就能說的那種,必須要有事實依據。
而要有事實依據,首先,就得必須從根源去探索。
半月板縫合術後康復理念的根源是什麼?
半月板的解剖結構,以及半月板相對於膝關節股骨和脛骨間隙的比例及股骨和脛骨在做相對運動時,會對半月板造成怎樣的擠壓?
一旦它們的間隙變得狹窄,擠壓到半月板,會不會導致再次破裂?
而且,如果過早的屈曲膝關節,膝關節間隙是絕對會變窄,這種情況,半月板必然會受到壓迫!
那麼,縫合的強度能不能承受得住?
這是一個未解甚至目前都沒人去探討的問題。
很現實的一點,我們根本就沒辦法去確定,在屈曲狀態下,半月板會受到多大的擠壓力。
這樣壓力下,會不會造成二度,甚至多次的損傷。
……
這麼多問題,書本上,沒有答案。
然後陸成想到了去查文獻。
文獻上,自然也是不可能給陸成一個答覆的,如果有,陸成以前肯定看到過,畢竟,他看過的半月板的文獻,至少也有一千篇以上了。
不可能每一篇文章,連引用都引用不到這方面的文獻上來。
一片空白,
文獻查不到,那陸成就只能求助了,找一些資料。
陸成首先想到的就是林尤。
林尤看到陸成的回覆,這一次也並沒有立刻進行回復,而是等了足足兩個小時,才給陸成回道:
「小成,你問我的問題,我問過了我所有的朋友了。」
「到目前為止,也就是我們對快速康復法,有過一定的總結和理解。」
「雖然國外的一些教授,在私底下,應用到過快速康復的理念,但是,他們目前掌握的適應證是非縫合病人,而不是縫合後的病人。」
「因此,你現在遇到的問題,是一片空白。」
「即便是古籍資料,也是沒有記載的。」
林尤回了一大串,陸成才苦笑道:「師父,那我可能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啊。/苦笑臉。」
林尤看到這條信息,卻是再一次發揮了秒回的屬性:
「你的事情,我聽說了。」
「我也正好想找你碰個面,我們實驗室里說吧。」
「好!」
……
差不多二十分鐘後,陸成來到了實驗室。
因為是周末,所以,實驗室里幾乎沒人,師兄師姐們都把細胞關進了培養箱裡,各自去補覺或是逛街去了。
陸成也沒等多久,林尤也就到了,背著一個藍色的雙肩包。
邊走路的時候,手上還拿著手機編輯信息,估計也就是這樣的操作,才能夠點滿秒回的屬性,
不過林尤走進來之後,就把手機給黑了屏。
「師父。」陸成站了起來,然後給林尤泡了一杯茶。
茶葉是袋裝的,實驗室里採購的幾十塊一斤的茶,不貴,但也頗為爽口。
林尤不抽菸,喝酒但不喜喝酒,唯一的兩個愛好可能就是吃和喝茶了。
林尤舔了舔嘴唇,興許是走來的路上渴了,直接先喝了一口茶道:「咱們兩個坐著說。」
「是這樣的,雖然我在你再次進臨床的時候,給你說過,讓你兩年之內,不要再碰科研。」
「但是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你不可以搞研究。」
「研究性的思維,是可以無處不在的,只要你願意和樂意去發現,它在任何地方,都能適用。」
「應該科裡面的閔教授和朱教授,都勸過你吧?」
陸成感覺林尤是不是在科室里裝了個監控,怎麼連閔教授和朱雀光說了什麼都能知道?
陸成點了點頭,眉頭深皺說:「我查了資料,都一無所獲。」
林尤並沒有安慰陸成,而只是道:「閔教授和朱教授,兩人雖然身在臨床多年,但是其實他們的骨子裡,還是相對比較保守的。」
「手術可以是一門技巧,但是當醫生,肯定是不僅僅只是一門單純的技術。」
「如果金字塔,修成了正方體,那它還會有意義嗎?」
「我想應該是沒有現在這麼大的。」
陸成聽到這,目不轉睛地看起了林尤,他再一次地發現,林尤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不過,陸成並不能猜到林尤接下來要說什麼。
林尤接著道:「對一個普通的病人來講,你只要當金字塔的下中層,其實就已經足夠了。而如果要身為一個醫生的身份,你肯定希望自己站在金字塔的中上層。」
「作為一個科研人員,你可能會想著,走到金字塔的上層,能夠往下俯視一大片,就是足夠的了。」
「可如果對於整個金字塔來講,只有你想著要再多蓋一層,你下面的基腳這些,才會往外面加寬,整個金字塔的份量,才會變得更足。」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
「其實,對於醫術,我是說醫術,不是醫生。」
「只有你把頂蓋得越高,那麼你下沉之後,每一層的沉澱,才會越深。」
說到這裡,林尤的語氣,忽然變得頗為有些縹緲起來:
「接下來這句話,或許我該給你說,或許也不該說,但是我還是想說。」
「對於所有病人層來講,帶給他們最有意義和價值的,永遠是基層的醫生,因為他們面對的病人面,最為廣泛。他們會給病人帶來受益,不論大小。」
「而對於一小部分病人層來講,技術精湛的醫生,可以滿足他們更深一步的需求,可以讓他們獲得更好的治療。他們會對其敬佩和感恩。」
「對於更小一部分病人層來講,我們醫生中的一些醫生,在某一個專業裡面,有了極為高深的領悟和功力,甚至於可以改變他一生的生涯,延續他們的職業,保住他們的飯碗。他們會以再造之恩對面對他們。」
「再往上,還有一小批的醫生,這輩子,都從不接觸病人。」
「他們做著的,都是一些暫時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們沒給大眾受益,也沒受到過任何人的敬佩或感恩,甚至也沒有人對他們感恩戴德。」
「或許,他們一輩子做的事情,都沒有意義。」
「甚至,他們這輩子做的事情,都不為人知。」
「但是,如果說,有一天,某一種東西,某一種理念,得到了質的升華和飛躍的話,那麼,肯定是出自這麼一批默默無聞的人。」
「這個時候,那些所有的沒有意義,也都變得有意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