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城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歸來

  第57章 城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歸來

  「十四。」

  白衣教皇倒數的同時,月之光疾掠而下,渾身傷痕累累,像一頭剛從荊棘中穿過的凶獸。

  惹怒發狂凶獸,很不明智。

  「你們東土人真是有趣,總覺得愚公移山值得歌頌,總以為堅持不懈就會有回報,可世間事哪能盡如你意?」

  一拳至,拳拳至。

  勢如瀑布飛瀉三千尺。

  拳罡震動,月之光一臉震怒。

  獨獨逮著我打,覺得我弱還是想讓我出醜?

  陸地神仙不在乎世俗,不代表不要尊嚴,這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

  一人一魂近在咫尺,月之光屈指一彈,動作卻輕描淡寫,像是彈開遮蔽視線的雪霧。

  顧長安如遭重錘,上半身黑霧潰散,雙腿崩碎骨頭帶肉撞入背後的鎏金城牆。

  雪花四濺。

  如潮起潮落。

  月之光方圓七八丈內,籠罩著滔滔氣機,實質化呈一條圍著周身流轉的小溪。

  「山可移,天上不可撼!」紅臉綠瞳的老人聲如滾雷,屬於他的半柱天門仍舊流光溢彩。

  顧長安笑著沒說話,似乎認可此語。

  不過這不耽誤他繼續呼喚七彩劍,懸停夜幕的兩萬柄青鋒,再度往朝聖闕墜落。

  逢石開石,遇人誅人。

  朝聖闕廣場早就堆滿了屍體,通往九重宮闕的皇街,亦是十步一灘血。

  湊熱鬧是人的天性,不長記性似乎也是。

  國恥日那天明明經歷過血腥罪惡,偏偏覺得今夜大局已定,恨不得近距離目睹孤魂殞滅,恨不能慢慢欣賞漢奴的末路,以此滿足內心與生俱來的驕傲。

  所以他們死不瞑目了。

  飛劍落又起,浩浩蕩蕩,劍光給逃命者照亮一條死路。

  苟且偷生的修士,強裝鎮定的聖人,都在驚懼中等待荒誕落幕。

  眼前真的很離奇!

  甚至堪稱魔幻!

  戰場像是分裂出兩個畫面。

  一面是劍尖直墜,肆意屠殺,仿佛戰無不勝的惡魔。

  可另一面卻是孤魂徒勞無功地攻擊陸地神仙,一次又一次,不撞南牆不回頭。

  如果說顧長安是無賴,那天門亦是,天道不可忤逆!

  「快結束了!!」拐杖老嫗歇斯底里,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沙漏。

  她絕非心疼犧牲的帝國子民,而是擔心深淵氣運,孤魂晚死一瞬,氣運就得暴跌十丈。

  「滴答……」

  唯有沙漏是最無情的東西,它很有規律地滴落。

  「十!」

  「.」

  「九!!」

  拓拔天下字字從肺里吼出來,教皇不敢看女王恐怖的血臉,低頭緊緊攥住沙漏。

  主城街道,月之光一步步踏進積雪,望著雙臂健全的怪物。

  「你太恨老夫,情理之中,是老夫親手崩碎伱。」

  說著他環顧洶洶氣勢的飄雪,由衷笑道:

  「那一天在龜茲城,同樣是大雪兆豐年,這場雪過後,應該再沒有誰打攪老夫潛修了。」

  轟!

  月之光肩膀一條閃電小蛇遊動,充沛拳意隱約有浩浩蕩蕩的風雷聲。

  顧長安扭頭看了眼城外,沉聲喝道:

  「起劍!」

  霎那。

  兩萬柄劍貼地而來,在朝聖闕犁出兩萬條溝壑,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疾向城門口。

  懸空九個陸地神仙面不改色,儘管這一幕蔚為壯觀。

  在他們俯瞰的視線里,主城街道宛如置身於浩浩蕩蕩的劍陣江河,風起雲湧,好似戰場上兩萬個鐵騎撞陣。

  但又怎樣?

  連東土國運劍都傷不了月之光根基,僅憑區區兩萬劍?

  月之光甚至都沒回頭看,揮掌間,肩膀閃電帶出七十道拳影,拳拳重擊孤魂雙臂。

  顧長安視若無睹,直到身體再沒一絲血肉,他突然反問道:

  「又是一年瑞雪兆豐年,你看我幾分像從前?」

  月之光警兆驟起。

  「七!!」

  三百丈外是女王咆哮的聲音。

  鏘!

  如平地一聲雷,悍然掀起雪地,兩萬柄劍挑起優美的弧度。

  並非攻擊月之光,而是齊齊湧上天穹。

  不,是半柱天門!

  這般詭異的舉動,立刻讓九個陸地神仙一時間迷惑。

  看起來很荒唐。

  兩萬劍殺向月之光尚且理解,進攻天門……

  可緊隨而來的場景,老怪物滿臉駭然。

  一塊血肉。

  不知何時飄在金箔城頂,又融入劍氣長河中。

  兩萬劍呈豎形,一劍接一劍,仿佛一條地面通往天門的劍柱,而雲層之上的那柄血劍,赫然挑著七兩肉!

  「危險!」

  一聲地動山搖的怒吼,竟來自遙遠的深淵城堡。

  凱撒大帝!

  雖然發誓不入濁世,但也時刻關注天空之城。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月之光感到了突如其來的絕望,以及前所未有的危險。

  他似乎明白了顧長安天衣無縫的算計。

  「六!!」

  拓拔天下癲狂般嘶吼,她眼裡沒有外物,只剩最後幾滴紫血。

  咚!

  仿佛雷神擂鼓,半柱天門內的光芒迸發巨響。

  一塊原始血肉,竟敢窺探天道新世界?

  兩股氣機水火不容。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漏網之魚,豈能在天道面前耀武揚威?

  眨眼間,七兩肉就被天門偉力給碾碎成齏粉,化作三丈間雪崩,遇雲層而融化。

  但也就在眨眼間,月之光的氣機出現斷裂!

  該死的斷裂!

  城門籠罩著七彩劍芒,沒有孤魂,只有一柄國運劍。

  這一劍,弒神!

  「魂寄於劍……」月之光嘴唇顫抖,從始至終,顧長安都沒暴露過。

  眨眼的時間,同伴肯定無法支援。

  眨眼的時間,天門突然斷絕力量,月之光在這一刻就只是聖人巔峰境界。

  聖人能同時抵擋國運之劍,以及以身化劍麼?

  況且兩劍迭加威力更甚幾倍!

  一劍只管遞出。

  穿透身軀傾斜划去,從肩頭斜到腹部,紅臉綠瞳的老人當場分成兩截,一掛掛鮮血肚腸灑滿雪地。

  那條七彩的劍芒猶在空中滯留,偶爾彎彎曲曲,偶爾筆直一線,卻都沒有絲毫消散的跡象。

  天地死寂。

  一切有生命的物質都靜止下來。

  隨著月之光倒地,就好像榮耀跌落,信仰崩塌。

  無數人毛骨悚然,難以置信到了極致!

  他……

  他是人世間敬仰的陸地神仙!

  「滴答!」

  無邊的安靜,厭惡的聲音又響了一次。

  「四……」拓拔天下肝膽欲碎,她渾渾噩噩再也不敢挪動視線,半個天上人就這樣眾目睽睽之下暴斃。

  帝國未來走向更輝煌還是急轉衰落,可能在於最後三滴血。

  三滴!

  求你快點啊啊啊!

  國運劍懸空,劍旁的魂影籠罩著層層黑霧,仿佛在進行一種蛻變。

  「其實我不恨你,但我從小就學會做事要有始有終,你殺了我,我找你復仇,很公平吧?」

  顧長安聲音帶著笑意,漸漸愉快的大笑起來。

  月之光垂死掙扎,模糊的視線看向天穹,半柱天門黯淡無光,一生為之努力,臨死前天道沒有出手拯救。

  他呆呆低頭,看著渾身鮮血淋漓的窟窿,突然笑得肆無忌憚,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公平!」

  月之光兵解殞命。

  與此同時,獨屬於他的半柱天門關閉,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三!」白衣教皇渾身顫抖。

  還沒從陸地神仙死亡的驚悚中回過神,就察覺磅礴氣機朝他湧來。

  「尊上救我……」

  七彩劍迎面斬來,劍氣熾盛,僅一絲圓弧,就讓教皇動彈不得。

  沙漏離他而去,女王也被老怪物救走。

  其實無論怎樣都阻擋不了光陰流逝,沙漏不可破壞,但誰敢賭?

  萬一被斬碎了,那今夜就將天翻地覆。

  只要魂滅,無論犧牲多少都值得。

  「放下殺孽,上帝可寬恕你……」教皇面色蒼白,轉瞬就被劍氣吞噬。

  顧長安平靜道:

  「曾覺世事盡可原諒,但我爺爺奶奶、父母、養育我長大的親人,和我並肩作戰的同袍,全死在你們手上。」

  「你讓我怎麼諒解?」

  略頓,他轉身走回城門口,一躍站上金箔頂樓,冷笑道:

  「如果真的有上帝,他應該祈求我的原諒!」

  濃鬱黑霧籠罩,儘管看不到魂影,但已經被老怪物視為即將消亡的信號了。

  九個陸地神仙、以及深淵聖人齊齊懸於西方天穹,像是陣法一樣保護沙漏。

  「二!!」拓拔天下錐心飲泣。

  竟同時湧出屈辱和興奮兩種反差的情緒,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胸膛激盪。

  漸漸的,興奮占據上風。

  她恨不得將沙漏吞進肚子,恨不得拿舌頭舔完上玻璃瓶最後一滴紫血。

  萬籟俱寂。

  聲音都沒有了,主城街大雪飄飛。

  無數視線看向沙漏,就仿佛即將渴死,在等待山縫間掉落的一滴山泉水。

  就一滴!

  最後一滴!

  顧長安隔空遙望沙漏,慢條斯理地說道:

  「講個故事。」

  「你和我做鄰居,即使在我最有錢有勢的時期,也沒想過把你家門前那兩畝地據為己有。」

  「期間你向我討教致富之道,我傾囊相授,你連怎麼種出糧食都不會,我手把手教你。」

  「直到有一天,天上掉了塊餡餅在你家裡,彼時我病的厲害,你非但不感念過去的恩情,反倒二話不說把我像死狗一樣踩在腳下,一刀一刀割我的肉,放我的血……」

  他笑了笑,語調依舊輕緩:

  「當真讓你揍得半死,差點被你剝皮抽筋,哪來的仇?」

  天空之城安靜凝滯,這道聲音格外刺耳。

  老怪物們呼吸急促,一輩子從未有過現在這麼緊張的時刻。

  窒息!

  但他們腦海里同時想起拓拔氏的史書,如漢奴所言,煌煌盛唐時,拓拔氏僅僅是邊陲部落,靠著阿諛奉承……

  沒什麼不敢承認,就是跪舔大唐。

  祖先筆錄記載,當年萬國朝拜長安城,他們部落連前往金鑾殿的資格都沒有,大唐只派了一個九品芝麻官接待,事後祖先還洋洋得意,甚至說出能做大唐的狗就是天大的榮幸。

  追憶往事並不恥辱。

  弱肉強食是人世間永恆不變的生存法則。

  當初你們最輝煌的時候,竟然不去開疆擴土,不去靠武力征服天下,不去屠殺異族,只怪你們愚蠢傲慢!!

  八十年前天道降臨部落,東土有句話說的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這是帝國註定的天命!

  如今別說煌煌盛唐,就算嬴政率領的大秦帝國、劉徹統御的鐵血強漢,三個王朝同時出現在神州大地,又能怎樣?

  時代變了!

  屬於中原的舊文明早該丟進臭水溝里,野火燒不盡的民族也該徹底堙滅!

  老怪物腦海里閃過諸多念頭,也許是史詩級的一刻,他們竟然還胡思亂想。

  因為太慢了!!

  其實速度都一樣,但往往是最後一滴,總覺得漫長到無法忍受,情緒都即將走向失控。

  終於。

  紫血流淌到上下玻璃瓶的管口。

  鏘鏘鏘——

  八萬劍鳴!

  足足八萬柄飛劍懸在聖城上空,壯闊波瀾,遮天蔽月。

  顧長安仰起頭,過往一幀幀畫面浮現,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永遠無法宣洩。

  「可你似乎忘了自己曾經諂媚的模樣,你為何就覺得我不會痊癒呢?」

  「等我恢復如初,你該怎麼辦。」

  他說。

  聲音很輕。

  八萬玉龍墜落。

  黑霧潰散。

  「一!!」拓拔天下渾身像是抽斷了骨頭,淚流滿面地吼出這個字。

  滴答——

  紫血緩緩滴落在下玻璃瓶,蕩漾再蕩漾。

  一陣璀璨的光芒自沙漏放射,就像破殼而出的希望,更像邪神對忤逆者的審判。

  無效。

  因為那是人。

  雪在下。

  他在笑。

  「怎麼可能?!」

  拓拔天下面色扭曲,發出一聲震天裂地的嘶吼。

  轟!

  深淵城堡震盪,幾道偉岸身影如遭雷擊,隔空凝視城頭。

  所謂的凱撒大帝凱布爾,此刻瞳孔驟縮,恍惚間頭暈目眩。

  聖河上一片寂靜,儘管很多像大鬍子那樣的普通人看不清楚面容,但巍峨城頭,那白髮飄飄的身影在黑夜太矚目了。

  「顧……」

  有中原修士心跳驟停,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嘴角潛意識露出一抹久違的笑意。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少年一個人孤零零在城頭。

  但這裡不是龜茲城,絕望的也不是龜茲城。

  歸來仍是少年!

  轟!

  中原修士的震撼難以言喻,他激動地扭頭看向遠方,城市映在他的眼瞳里,仿佛阿鼻地獄的血海。

  中原顧長安,他在!

  不是做夢,他一直在!!

  冗長的死寂,天地像被無聲撕裂,深淵諸眾胸膛快要爆炸,超越一切認知的事件,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出現。

  白袍白髮,清澈的眼瞳,微笑的臉龐,渾身絲血不染。

  顧長安髮絲隨風漫舞,就一直站在城頭。

  天地漸漸響起絕望的哀嚎,不是來自民眾,而是深淵修行者,他們終於體會到永無止境的絕望是何等滋味。

  明明很努力了。

  為何走了很久很久還是黑暗,曙光在哪裡?

  ……

  城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