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在旁觀者眼裡有意思的事情,一旦放到當事人身上,可能就是另外一種感受。

  事實上,南條約商團的首領斯維斯;赫本公爵,他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最後才下定決心去待城觀禮的。因為他之前已經決定甚至承諾過再不去斯比亞跟科恩;凱達見面,但奈何科恩又干成了一件大事,同為人類的他也覺得應該去祝賀一下——當然,公爵本人決不是諂媚的載體,他只是想遠遠的看上一看,襯托個場面就夠了。

  至於承諾嘛,大家都是政治人物啊,自然明白有些時候承諾是無法信守的,相信也沒人會拿這個來大放厥詞。

  但他絕不可能想到,科恩;凱達會直接下達指令,拒絕他進入斯比亞,而且還專為此事派了特使過來訓斥。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道野蠻的命令都極為過分。

  同時,這也是一件非常令人難堪的事情,而作為事件關鍵人物的斯維斯;赫本,他有充足的理由發怒!

  但最為悲慘的一點在於,在憤怒的同時,赫本公爵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科恩什麼忌諱,他完全沒有道理這樣做,如果把原因歸結到「他本身就是個混蛋」上,公爵根本說服不了自己。所以,斯維斯決定親自接待遠從待城前來的使者,哪怕再被羞辱一次也不怕!

  「大不了,事後幹掉他就可以了。」

  公爵手裡杵著劍,一臉的平靜,但內心卻少有的興起了殺機。這偌大的廳堂空空蕩蕩,周圍還布置了魔法屏障,的確是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斯比亞帝國上使到——」

  門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通報,隨即,陽光順著大門涌了進來,照耀著公爵臉上的笑容,柔和、親切、迷人,甚至能與陽光互相輝映……這大概是因為公爵看到上使是單獨前來的。

  「很好!一劍就能完事了!」

  「噠噠、噠噠。」上使的皮靴在大理石上輕輕敲擊,他走到了大廳中央的位置,用另一種柔和、親切、米人,甚至能與陽光互相輝映的笑容看著公爵。

  公爵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知道今天殺不**了,因為來者是斯比亞帝國副外交大臣,有「優雅的惡犬」之稱的利普。如果這樣一位名聲在外的大臣出了意外,條約商團承擔不起責任。

  公爵只有放鬆自己的肌肉,清了清嗓子準備客套兩句,但利普比他要心急,居然搶先開口了。

  「請原諒的我冒昧。」他說,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組造型奇異的水晶,在大廳魔法屏障內布置起來。

  看著矮胖的利普奔跑在各個角落,公爵的心跳開始紊亂了,因為一般的訓斥完全沒必要這么小心,還要再布置一個結界出來!

  「呼——抱歉,最近活動的比較少。」做完一切,利普拿出雪白的手巾,優雅的擦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公爵大人,我的來意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當然。」斯維斯點頭:「但我期待會有驚喜。」

  「您真是看得起我!」利普笑了,一臉的甜蜜和親切,他拿出一紙公文:「那麼這份訓斥文書,就請您直接收下存檔吧,陛下希望您的子孫在看到這份記錄的時候,會對您萬分敬仰。」

  「不要欺人太甚!」斯維斯笑眯眯的回答:「就算是科恩親自來,我也會拔劍相向。」

  「看您說的,這完全是個誤會嘛!」外交大臣用略顯誇張的手勢,表明自己的無辜和無害:「我多想得到這樣一份訓斥啊……哦,訓斥只是一個外交上的技巧和說法。您知道,斯比亞現在跟條約商團的來往並不便利。其實不但是您,北條約商團的首領一樣接到了訓斥。」

  「那麼,」看公爵若有所思的樣子,利普覺得時機已到:「接下來的東西,才是我的真正使命。請您仔細聽清楚,在我說完之前不要打斷。」

  「我應該相信您的哪一句話?」公爵淡淡的說:「您和您的皇帝,都不是那麼靠得住。」

  「按道理,公爵誹謗我的皇帝,我應該跟您決鬥才是。但考慮到公爵您目前承受的壓力,我就當沒聽見了。」利普對公爵使了個「我們是好朋友」的眼色,然後,他改變了自己的氣質——就像撕下油畫上的一層包裝紙,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楚過程,但色彩豐富的油畫瞬間就取代了單調的包裝紙。

  「我全權代表斯比亞皇帝,對閣下傳達以下資訊。」利普的聲音不再是軟綿綿的,而是充斥著一股力量和權威,語調上更是與那個混蛋極為相似:「拒絕你前來參加大典,是因為條約商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在這種時候,商團親近斯比亞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是嗎?」公爵不置可否:「這就是科恩;凱達的話?」

  「是陛下親口說出的話,當然不是全部,」利普先笑著回答了公爵的問題,然後恢復成一本正經的臉色繼續道:「我並不在意你怎麼看待我,反正你早就恨上我這個人了,這沒有關係,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你的為人,哪怕你帶著這種恨我的情緒老死,你也不會失去冷靜的判斷。」

  「這也算是誇獎嗎?」沒來由的,公爵握劍的手緊了緊。

  「你一直把我當成敵人,或者更準確的說,你是把我當作你的競爭對手。對此我表示理解,選擇對手這種事,是一個男人應當做的。」外交大臣繼續說下去:「但我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或許有各自的性格原因在裡面,但遺憾的是結局如此,而無論你我,都不是肯向對手低頭的人——我很早就想跟你點明一個事實,特別是在你意氣風發的時候,但因為我一直有所顧忌,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這個事實就是,你不如我!無論你怎麼做,做得多麼出格,你都不如我。你心裡怨恨的其實不是我,而是你想像中那個完美的科恩,所以,你只是在和自己的影子搏鬥。」說道這裡,利普的聲音冰冷起來:「你是罕見的人才,這點我承認,但我是天才!你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嗎?沒錯,你要耗費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去學習掌握我出生時就擁有的東西!所以,結局早就註定了。」

  「還……」公爵的劍情不自禁的抽出了一點來:「還真是厚顏無恥!」

  「跟你說這些,是要你放下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你以為我憑什麼容忍你?!南條約商團的小動作是北條約商團的十倍!」利普的聲音又轉為嚴厲:「不錯,我們曾經是朋友,但我是一個混淆不清的人嗎?!好,即使我是個混蛋,至少大小我應該分得清!」

  也許是外交大臣的語氣惟妙惟肖,斯維斯的怒氣在這時消散了些,他開始考慮科恩真正的用意……這沒頭沒腦的話,應該是在為什麼事情做鋪墊吧?

  「放下那些無畏的爭鬥,坦率的說,這種糾纏是可笑的。」利普的語調轉為柔和:「你的眼界一直在擴展,這本來是好事,但我等不及了,我必須要求你把眼光放得更長遠一些——跳出該死的聯盟,重新看待整個世界!」

  最後一個字消散在空氣中,接著便是久久的沉默。

  公爵盯著利普,似乎要看透他的心肝脾肺,直到很久之後才問:「說完了?」

  「呃,陛下吩咐要在這裡停頓一下。」利普顯得有點侷促:「因為你需要時間考略。」

  「說下去!」公爵有些失態:「後面還有什麼過分的話,一次全部說出來!」

  「後面的……」利普似乎被公爵臉上的表情嚇到,他稍微後退了點,轉過頭去看著斯比亞的方向,緩緩地說:「您知道嗎?大概就是在今天,上族的貴賓就會抵達待城。」

  「我知道。」公爵冷淡的回答。

  「您知道嗎?明天就是大典的日期,斯比亞再不能作為一個帝國存在,比斯大陸,也許會迎來另一個時代。」

  「我知道。」

  「那麼,請允許我問您一個問題,當然,這是站在我個人的立場上。」利普先用手勢標明「我此時是個小人物」,然後才憂心忡忡的開口:「您是一個如此優秀的人,而且領導著條約商團,那麼,您將在這個新的時代中充當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南條約商團首領,」公爵的回答很正式:「這是你家主子早就定好的。」

  「如果這是您的真實想法,那我家陛下會很失望吧!」利普瞭然的點點頭,一點也不激動或者沮喪,銜接下去的居然又是科恩的話:「在很久之前,我就在考慮一件事情,而且也下定決心去做了,但我最後才發覺,這種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完成的。然後,我就想要尋找些有共同意願的人,而你,斯維斯;赫本,就是人選之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名聞遐邇的斯維斯;赫本公爵,很少有笑得如此酣暢淋漓的時候:「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區區一個條約商團,有什麼資格成為科恩;凱達的盟友?!」

  「有共同志願的人並不一定要成為盟友,有的時候,稍微配合一下就是很絕妙的事情,當然這是我個人見解。」外交大臣解釋說:「請原諒我的魯莽,您有軍隊吧?您有資源吧?您擁有強悍的實力,卻沒有背上一點兒包袱,這不是巧合,而是我家陛下多年來的苦心安排。」

  「你說……」公爵終於找到了一點事情的脈絡:「這是因為斯比亞的安排?!」

  「當然斯比亞只是提供了一個機會,更多的是您個人的努力和成就。」外交大臣的奉承只有半句,然後把話鋒一轉:「但我真的很希望,您不要拒絕我家陛下的提議,或者,您應該時刻關注斯比亞大典的過程……我已經替您預訂了一份詳細報導,將由閱覽廳陸續送達,全是真實而及時的消息,這點請您放心。」

  「這麼說起來,科恩;凱達是想在大典上搞點什麼事情出來?」公爵的眉頭開始挑動了,他有點兒好奇,又有點兒無奈:「他……又要搞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了嗎?」

  「這個我並不知道,陛下也不可能告訴我。不過既然陛下有提到軍隊,我想這大概與軍事行動有關……」

  「軍事?當然,我也就剩下這點利用價值了。」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其實公爵完全想像不到,此時此刻,斯比亞還有什麼地方需要運用軍事力量——整個大陸都幾乎被它打下來了,繼續打仗對它而言就是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但是,這位副外交大臣來到自己面前,並不是為了跑來開玩笑的。那麼,事情的關鍵在哪裡呢?難道自己的眼光真的不夠長遠?!

  「這談不上利用,斯維斯公爵,畢竟陛下也說了,一切事情都要看您的意願,如果不樂意的話,沒有人能強迫您做什麼。」利普用上了尊稱:「陛下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您會站在公正而仁慈的立場上作出選擇!」

  「這還真是個大驚喜。」公爵點點頭:「真是最後一句?」

  「好吧,其實還有一點兒感嘆,但我不確定那是要傳達給您的。」利普又學了個唯妙唯肖:「這就像是一個部落跟人打架,有人要衝到前面去為部落拼命,那麼,自然就得有人在後面保護那些無辜的婦孺。」

  在這一瞬間,公爵有些發愣,事實上,在科恩以「一個部落」來形容彼此的關係時,他就有點迷糊——自己跟科恩的關係,什麼時候密切到這一步了?!保護婦孺?這又是在指什麼?

  「您不用著急,時間一到,您自然就會明白了。」外交大臣說,「啊,另外,您是不是應該準備一件全新的禮服?」

  「禮服?做什麼用?」公爵知道,利普的每一個提示,其實都是一個步驟。

  「不知道,」利普擺了擺手,但是又接下去說道,「或許,覲見上族的時候需要?」

  對方的這句話一出口,斯維斯;赫本就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一點線索……而相應的,他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成蒼白色。

  事情,真會成為那個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