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遷都待城之後,不,應該說歷來進入自己的首都時,科恩都沒有眼前這種感觸。不光是低調,也不僅是平靜,而是在一個浩大熱烈的環境中,偷偷摸摸、略帶尷尬的進了城門。
如果把這種感覺拆分,都比不上往日的某一次,畢竟他還有過被燒成烤鴨空運回家的經歷。
但這些感覺合在一起,卻令他覺得新奇。整個城市洋溢著莊嚴和歡喜,但這裡除外,城門邊沒掛彩旗,沒有儀仗,連地上的幾片落葉都沒有打掃。而門洞裡卻擠著幾個人,他們跟科恩一樣,用大氅裹住自己的身體,差不多隻露出一雙眼睛——這都是斯比亞的核心大臣!
科恩邁進了門洞,身後發出一陣「唰唰」的輕聲,魔法結界紛紛落下。大家呼出一口長氣,不約而同的摘下風帽。科恩看著這幾個人,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於是大家就有點心虛,特別是站在前排的大 法官已經開始訕笑起來。
科恩是在笑他們多此一舉,其實大家都明白,一件大氅的偽裝能力實在不怎麼樣,但人是奇怪的生物,總覺得有層東西包裹住自己會安全很多。但換一個角度來看,魔法屏障這東西又真的好用嗎?在神魔的目光之前,誰能保證那不是又一件大氅?
然後,很自然的,科恩的笑容就變成了自嘲,不過他有這樣的表情變化,倒是讓幾個一直沒有見到他的兄弟放了心,看來恢復的不錯,轉眼就是好幾個情緒變化了!這時候根本沒人想到,一個正常的科恩是多麼不正經……
「啊,我的兄弟們,都吃過了吧!」他走到兄弟們面前,先看著面目俊朗的大 法官:「喲,越來越會打扮了啊,這寶石是我幾歲的生日禮物來著?沒想到還能見到它!」
「這可是你親手給我的!」傑克小心翼翼的回答:「作為僱傭我行動的報酬!」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科恩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這樣說來,那個醜陋的半獸人布娃娃你已經燒掉了吧?」
傑克剛要說點什麼來推卸責任,但大腿外側傳來的一陣劇痛讓他直抽涼氣,因為血領主掐人的手法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毒辣!
「你們慢慢溝通,我得去找點東西吃,」科恩視若無睹,看著後排的幾個軍 事將領:「相請不如偶遇,大家請我吃一頓好了——連續半個月的烤肉可是要人命。」
「那你應該再啃半個月的豆粉餅乾,」海爾特咧開嘴,幸災樂禍的笑了:「我夫人開的酒讓可是一流的!就在皇宮旁邊的地段。」
「那好,就吃你家的菜,在那邊打架的兩個就不叫了,讓他們吃自己吧!」科恩把大氅往總參謀官手裡一塞,大步走了出去,後者一臉鬱悶也只能接著,然後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前面依次是科恩、海爾特、莫亞。
說起來,海爾特家的酒店是一次牢騷後的廢物,因為皇宮裡的食品可口,但大家不能每天跑去蹭,所以就把這件大事委託給海爾特了。就在皇宮不遠處,甚至為了方便,某些人假公濟私的修了直達地道,當然,這種要求都是皇妃點了頭的。
這裡不招攬外客,只接待最高級別的斯比亞官員,任何進入的人都有一級保密級別。酒店本身也歸聯絡部管轄,唯一的編外人員只有海爾特的夫人,她負責為大家介紹菜品和配酒,當然,偶爾也會噹噹婚姻參謀。
菜品很鮮美,地勢也很高,坐在主位上的科恩視野良好,能看到多處城內的盛況——他的分身已經在陸續回城,每次有分身到達城門,都必然引發一聲海嘯般的歡呼浪潮!衣著光鮮的歡迎者,風塵僕僕的追隨者,在擁抱時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一個個把嗓子喊到嘶啞。
當然,能到達待城的追隨者只能是少數代表,其他人已經被沿路安排的營地里打散安置。其實斯比亞內政部現在忙得雞飛狗跳,沒時間去想怎麼使用這批人,先圈起來,學點禮儀規矩之類的再說吧!
分身們進城之後依然步行,從漫天的花瓣雨中穿行而過,一直來到城市中心廣場,與另一個留守在待城的分身融合,後者站在噴水池邊沉思已有兩個月之久,每一個分身的歸來,都會讓他身形更加高大偉岸——這可是個誇張的技術活,在分身腳下的地下室里,有三十多位魔法師在忙碌。
科恩看了看佇立在那裡的「分身」,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那小伙子不錯,一口氣站了兩天了,」莫亞順著科恩的目光看了看,語氣柔和的說:「之前是個少校,有軍功在身。」
科恩沒有立即回答,懶洋洋的吃了兩口菜後才問在坐的人:「你們都轉性了?」
「轉什麼來著?」海爾特反問一句,然後壓低聲音:「可別在這裡說粉紅色的話題!」
「 以前遇到到這種時候,你們已經吵翻天了吧?」科恩解釋說:「追問我幹了些什麼,又惹了什麼麻煩之類的。不說海爾特和莫亞,參謀官閣下,難道你也變了?」 然後,很自然的,科恩的笑容就變成了自嘲,不過他有這樣的表情變化,倒是讓幾個一直沒有見到他的兄弟放了心,看來恢復的不錯,轉眼就是好幾個情緒變化了!這時候根本沒人想到,一個正常的科恩是多麼不正經……
「首先,陛下,我是總——參謀官。」卡羅斯一本正經的強調了自己的職務:「其次,你對我的估計過於樂觀了,我有很多事情正要向你匯報,你知道這些可都是緊要軍情……」
總參謀官的嘴被一隻雞腿堵住了,海爾特嘿嘿的笑著說:「兩個話多嘴碎的傢伙已經被丟下了,他不就是想要個清靜?你別裝糊塗,逼人太甚是沒有好下場的。」
「真沒事情問我?還是,你們真的不擔心?」科恩笑笑,其實卡羅斯在對話中說出「你」這樣的字眼,何嘗不也是一種轉變呢!
「說句老實話吧,」莫亞喝了口酒,波瀾不驚的說:「我已經習慣了。」
「這句話說的好!習慣了!管它明天怎麼樣呢,最倒霉不過是一窮二白,咱們可不怕這個!」海爾特對莫亞的話大加讚賞:「就是為了這句話,大家也要來干一杯!」
水晶酒杯被舉起,在空中完成了一次具有軍事風格的碰撞,在瀰漫著美酒和菜餚的香氣中,大家一口乾下了美酒,然後開始講笑話翻舊帳,把氣氛弄得熱烈無比,在某兩個被丟下的人找過來之後,也糊裡糊塗地加入這場聚會,以往的黑歷史都被挖出來見光了……
間中偶有脫節的地方,包廂里會陷入一種異樣的寂靜,但過不了一會就被人打破,拋出另一個歡樂的話題,通常都會讓某人有滅口的衝動。
或者天底下的老友聚會都是這個模樣,但侍者們很惶恐,因為送進去的酒菜已經超額,而且打碎的東西也不少,更可怕的是,雖然大家都是聯絡部的老人,但某些景象和話題可不是自己能知道的啊!
比如科恩陛下站在桌子上,指揮眾人灌了血領主一整瓶二(水產)十年葡萄酒的事,當時看見的侍者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省的事後被血領主威嚇報復!
海爾特的夫人早就退出酒店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迴避,但這後果之一就是酒店裡再沒人能制止客人的行為。說真的,滿世界也找不出幾個能勸動陛下的人吧?所以在事情開始時,陛下在喝酒而且要狂歡的情報就被送到上面去了。
但奇怪的是,無論是皇妃還是親王都沒有回覆,甚至連最有熱情管教陛下的老院長都沒出現……
或者,皇妃、親王和老院長是太忙了吧?
「夜深了,」在消耗了上百道菜餚、六十瓶葡萄酒之後,科恩揮揮手說:「就到這,撤吧!」
「撤!撤!」喝的臉紅耳赤的海爾特附和著科恩的話,在站起來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的把兩瓶酒、一塊肉藏在隱蔽處,準備好了隨時開跑,完全忘了這家酒店是掛在他自己家名下的。
「丟人現眼!」莫亞一腳踢在海爾特屁股上,兩手一邊一個,夾著站不穩的大 法官和血領主。
而任勞任怨的總參謀官閣下,則在盡力收拾著包廂里的殘局,雖然他也不是專業人士,但至少要把缺了一角的桌子直起來吧?還有屏風上的破洞什麼的,也要用東西蓋住才好。
不一會,科恩人模人樣的走出來,路過櫃檯的時候丟過去一袋錢幣:「不用找了。」
「謝謝惠顧!」站櫃檯的侍者高聲道謝,心裡卻很苦澀,因為陛下給的錢根本就不夠,單獨算成小費還差不多。
接著走過的是海爾特,他草莽氣十足的把那兩瓶酒擺在櫃檯上,然後像魔獸那樣瞪著眼睛對侍者說:「這兩瓶酒,是我從外面帶來的!你知道吧?」
「是的閣下,這是您帶來的。」侍者點著頭,彎腰下去拿了個袋子,大小樣式正好可以放下兩瓶酒:「這是您寄存在櫃檯的包裝,請您點收。」
在海爾特跟侍者交涉的時候,莫亞夾著兩個人走過去了,仿佛不認識海爾特這個人。
最後,總參謀官走過櫃檯,很顯然,這位風評極高的將領此時也維持著良好儀態,他對侍者點點頭:「請替我向夫人表示問候,而且,我期待著她能布置出更具格調的包廂來——費用方面的話,將會有海爾特將軍負責。」
「重新布置房間?」侍者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委。因為樓上包廂那邊傳出東西倒塌的聲音,他甚至能夠聽出來,那是整塊香木製作的桌子在撞擊地面!
「東西不結實真是傷腦筋,家具商人中有不少是半桶水。」總參謀官感嘆著離開了,留下一臉悲憤的侍者。
科恩在宮牆邊跟幾位摯友揮手告別,並且告訴他們,未來數天可以隨時來找自己,然後就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直到這個時候,親兵侍衛們才能上來扶住搖搖欲墜的長官,大 法官和血領主,這兩位算是被灌了個徹底。剩下的三個人只是能勉強站立,但誰也不肯在這裡展露軟弱的一面,於是就強撐著向停車處走去。
「其實,我整晚都非常擔心。」半路上,總參謀官突然開口:「你們卻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擔心大家都有,但非常擔心就沒有必要。」首先回答的居然不是海爾特,而是一向老成持重的莫亞:「你也知道你的性格,一旦開了口,怕是整晚都歇不下來。」
「我不太明白。」總參謀官說:「能解釋一下嗎?」
「莫亞的意思是說啊,科恩,不會再管這些事情了,不要再拿這些瑣碎的事情去煩他。」海爾特掏出一瓶酒,用牙咬住瓶塞之後把脖子一甩,「噗」的一聲,酒香四溢:「你的參謀部,我們的軍隊,他不會再過問。還有法律上的事情,甚至是聯絡部,以後都要為自己負責了!」
「原來是真正的放手了嗎……」
「大家也應該長大了吧?」總參謀官的話沒說完就被莫亞打斷:「科恩的意思很明顯,畢竟,他一個人精力有限,照顧不到的地方太多。想想他的對手,還不能理解嗎?」
「當然理解,可是一時之間,我非常不習慣。」總參謀官嘆了口氣:「不知不覺,我們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我覺得還好,」海爾特把手裡的空瓶子丟了,又掏出另外一瓶來:「他要去當那什麼核心,跟上面的打交道,比我們辛苦十倍還不止啊……一想到這個,我心裡就平衡了!」
總參謀官知道這兩位跟科恩的交情最深厚,說話可以毫無顧忌,所以也只是搖搖頭,苦笑一下算了。但想到眼前的龐大布局要靠自己,沒了以往的主心骨,後背又一陣陣的發涼:「是完全不管了嗎?呃,我雖然了解他,但沒有你們了解的那麼深。」
「他沒把自己當成帝國的皇帝,這個你們都知道。」莫亞沉默片刻後,決定把自己的感悟告訴總參謀官:「但實際上,擔任這樣一個職務,他的性格受到了影響,甚至被某種東西腐蝕……或許他決定要拋開什麼,或者他要讓人感悟什麼……其實他早有準備,所以才極力促成我們這批人的成熟,那麼現在,就是檢驗他布局的時候了。」
「既然這樣,那麼大家明天還是碰個頭吧!」總參謀官在馬車前停下腳步:「說起來,兩位還得歸參謀部管轄,不能缺席!」
海爾特正要反駁,憂雙宮那邊傳出一聲輕響,然後,一朵絢麗的煙花綻放在夜空里,迷濛而美麗的光輝點染了半個城市的房頂。
「嘖嘖,他居然開始討好皇妃了。」海爾特大發感慨:「這煙火可不便宜!」
「那你還不去買點?」莫亞鑽進自己的馬車:「我肯定這煙火很快會被搶購一空。」
「為什麼啊?」
「大家生死未知,」莫亞嘆了口氣:「不都想討好一下家人嗎?」
又是一聲輕響,美艷的煙火在夜空中升騰著,耀眼的光弧久久不散,但當這一切歸於沉寂時,漫天的星星又重新顯露出來,從眼前,直到天的盡頭……
閃閃爍爍,無窮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