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法陣周圍的淡淡光線變得冰冷,沉重凝滯的氣氛也逐漸圍繞上來。科恩閉上了雙眼,眼皮卻在以一種很快的頻率抖動著;烏鴉的眼神依舊平淡,臉上一片漠然;而守望者的目光卻始終在這兩人的眼孔間來回遊弋著。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或者在這黑暗包裹的境地之中,根本就不存在「時間」這個概念,那些累積起來、能讓人感覺時光流逝的,只是心靈上的塵垢而已也不知過了多久,科恩的眼皮終於停止了抖動,英挺雙眉之下的眼帘慢慢打開,瀰漫而出的目光堅定而純粹。但配上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龐,沒有絲毫霸道,更沒有丁點的軟弱。

  看到科恩恢復得如此快速,旁邊的烏鴉只淡淡一笑,守望者的神情中更是出現一絲歡喜。

  「我要知道生命祭壇的全貌。」這是科恩睜眼後的第一句話,他甚至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如爾所願,那麼從頭開始,」守望者點點頭,為科恩解釋起來:「生命祭壇是吾之世界最高成就的產物,是集建築、魔法、戰略心理之大成的體系。首先,祭壇主體建立在地底深處,位置異常隱秘而且能夠變換。即使是光明氏和黑暗氏知道了祭壇的詳細位置,他們也無能為力,因為連審判魔法也不能打擊到祭壇,這就是生命祭壇能夠存在到現在的根本原因」。

  「祭壇共有數十個分隔甚廣的入口,這些入口自成體系,其中都建立了隱秘的魔法陣來凝聚能量,使得入口能分時段突出地面,所伴隨著的強大、混亂的魔法元素,足以讓光明氏和黑暗氏望而卻步。在這種能量消耗到一定程度之後,傳送魔法陣關閉,入口沉降,轉換位置並進入極其危險的不穩定狀態,直至魔法陣凝聚足夠能量、能進行自我控制為止同一時期,至少會有兩個以上的入口存在,而諸位進入的地方,正是處於關閉前夕的一個入口。」

  「看樣子是我們趕上了。」科恩淡淡地說:「生命祭壇,怎麼保證會有合適的人類進入?」

  「吾等就是人類,當然明白人類的本質和欲望,所以,不需吾特別去做什麼事情,只要有這些入口存在,就會有人類想盡辦法進入,生命祭壇只需要作出選擇就好。」說到這裡,守望者臉上居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所以,被選中的這些人類往往是當世強者——在經歷過一系列的鑑別和遴選之後,能進入這裡的人,無論才智和能力都是上上之選。」

  「這樣的話,已經有不少人來過了。」科恩淡淡一笑:「品性不在生命祭壇的考慮之內?閣下如何保證這個秘密不會被光明氏和黑暗氏知道?怎麼保證不會被出賣?」

  「品性?你想問的是忠誠吧?生命祭壇當然要考慮,但很遺憾,真正的人類只會忠誠於自己。普通人類會向某些實力盡忠,只是因為這些勢力被他個人所認同,而這種認同感會與性格和生長環境掛鉤。但生命祭壇本身無法接入人類的生長環境,所以也不做強求。要之前素未謀面的人一定忠誠於生命祭壇,吾等還沒有自大到這種程度。」

  「閣下倒是看得開。」科恩點點頭:「不過也只能這樣看,強扭的瓜不甜。」

  「按照這個基本邏輯,進入祭壇的人會做出三種選擇。」守望者說:「其一是出了祭壇之後,立即像光明氏和黑暗氏出賣這裡的一切,但這類人在出賣這個秘密之後,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那麼他們的結局就很容易被推斷出來;其二是隱姓埋名,終生守護著這個秘密不對人言也不做任何事情,平淡生活直至入土,他們不對生命祭壇造成危害,所以不用去計較。」

  「然後是最少的第三類人,他們認同了生命祭壇的遺志,決意繼承,發揚這種使命。那麼,他們就會展開一系列的行動,去準備、去揭露、去抗爭!例如在你之前進入的血族,他們就決定永遠守護住這個入口。」守望者盯著科恩:「其實,吾並不在意被光明氏和黑暗氏知道生命祭壇的存在,因為他們早已知道了,

  而且有那麼一天,他們也會找到毀滅生命祭壇的辦法!但只要在此之前,生命祭壇將這星火傳播出去,就會有人類會去行駛這個使命!而吾也相信終將有一天,人類會完成這個使命!閣下,你認為如何呢?」

  這是第一次,生命守望者使用了「閣下」的稱呼,而且是對科恩使用,這至少說明,守望者認定了兩人與自己具備同等地位,而且在兩人中選了更有發展前景的科恩做重點交流。

  烏鴉對守望者的態度變化漠不關心,而科恩,他很坦然的面對這一切:「成功的機率很少。」

  「閣下說的沒錯,成功機率的確很少,因為從人類離開生命祭壇開始,吾更不能影響和控制他們。」守望者認同科恩的判斷:「即便是第三類人,也是從自己的意願去理解這個使命的,所以,他們甚至也會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甚至是背離使命初衷的舉動。這種意外,生命祭壇無法去消除,因為人類本身就是充滿了變數的生命。」

  「閣下說得很對,善變的莫過於人類。」科恩冷冷一笑,這笑容中當然包含著以往一些不愉快的回憶,比如說黑骷髏會、詛咒魔法,乃至烈焰焚城!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繫線索實在是太多了,可是,即使知道一切的源頭是出自生命祭壇,但科恩卻沒辦法跟守望者算這筆帳。

  「吾等相當於是在『叛逆』中傳播星火,就要對這些人類性格中的激進和偏執有所了解,」對科恩突然變化的表情,還有語氣中隱隱透出的那份暴戾意味,守望者的話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雖然生命祭壇給他們建議,但卻無法去強制他們執行,那超過了生命祭壇的能力」

  聽了守望者這段解釋,科恩嘴角一動,慢慢的溢出了笑意,他站起身來,邊笑邊搖頭,肩頭還在不住聳動著。

  守望者看著科恩,目光中涌動著疑惑:「難道閣下之前??????曾經跟生命祭壇的遺志繼承者有過接觸?」

  「也談不上接觸吧,刀光劍影而已。」科恩搖搖頭。目光淡定的回望著守望者:「因為閣下的那些遺志繼承者前仆後繼、不遺餘力的想幹掉我。」

  「原來如此,吾很感謝閣下的坦誠。」守望者神情鄭重的點了點頭:「如果閣下能告之吾被他們攻擊原因,那麼吾會更加感激。」

  「並沒有什麼太特殊的原因,」科恩聞言一笑:「只是閣下的那些遺志繼承者單方面的認為我的存在,以及我所掌握的東西威脅到了他們的利益,所以就慷慨的、強制性的把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的寵兒這頂帽子送給我了。」

  「閣下很風趣,」生命守望者一定也不驚訝:「那麼閣下到底是不是呢?」

  「光明氏和黑暗氏的寵兒嗎?閣下覺得呢?」科恩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或者,我是哪一種身份對閣下更為有利?」

  「吾當然希望閣下是」守望者臉上也出現了笑容:「光明氏和黑暗氏的寵兒。」

  「閣下很有智慧。」科恩點著頭:「但很可惜,實際上本人還不是。」

  「真遺憾。」生命守望者真的流露出遺憾的神情:「吾一直希望獲得一個具備如此身份的人類,對生命祭壇來說,那將是極大的助力,因為在吾等的反擊中,一直缺少這樣一個人。」

  科恩與生命守望者相視一笑,在這一輪交流之後,雙方都沒有去探究對方的底細,所以在接下來的一長段談話中,類似的不信任也沒有出現。

  「光明氏和黑暗氏的強大在於力量,而人類的優勢卻在於創造性和發展性,兩相權衡之下,人類並

  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時間對吾與生命祭壇來說沒有意義,但相對於人類來說卻是越來越緊迫,因為光明氏和黑暗氏一直在尋找毀滅吾以及類似吾這樣傳承人類意志的存在。而且每一次,兩氏族對人類施行審判的時間都在提前,所以,人類必須在兩氏族這一次審判之前做好完全準備才行」

  「閣下是以什麼標準去做判斷的呢?而我又怎麼知道,是不是正是因為人類的準備活動,才是神魔發動審判的誘因?如果是這樣的話,閣下傳承的就是一團令人類焚自火焰。」

  「即便人類什麼都不做,時間一接近歷史的極限,光明氏和黑暗氏的審判一樣會發動。以蠻力來控制智慧和文明,在人類處於懵懂時期也許是個辦法,但順著人類本身的發展,這樣的方式必將會在一個臨界點上崩潰。光明氏和黑暗氏不願意放棄超然地位和管理大地、天空的權力,那麼他們的選擇就只有一個——毀滅、重建,並希望能在新一輪的人類發展中,從人類身上學習到新的管理方式。」

  「閣下的意思是說,神魔本身也察覺這是一個死局?也希望找到解決的辦法?」

  「雖然吾恨光明氏和黑暗氏入骨,但答案卻是肯定的。」說到這個話題,守望者異常艱難的對科恩點了頭:「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兩氏族對人類管理者、帝國皇帝一級異常寬容和大度,他們會縱容,甚至主動去推進一些人類族群和帝國領袖做些新的嘗試……哪怕這些人最後成為人類公敵、哪怕這些行為會深深的傷害人類,甚至傷害到兩氏族的一部分。」

  「居然是這樣……」雖然科恩之前就已經知道,神魔縱容自己的原因里有這樣一種因素存在,但卻沒有料到是這種程度。這話猛然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更讓他在感情上有些難受:一方面,這是對自己能力的肯定,另一方面卻也讓神魔兩族的目光更多的聚集在自己身上。

  由此情況推斷,斯比亞帝國的「大計」,神王和魔王怕是早已知曉,至少是清楚一部分!而他們卻一直隱忍不發,這只能有一個解釋:神王和魔王都沒有把斯比亞看在眼裡,他們相信自己有能力迅速把握局勢,而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主動權一直被他們掌握著……擺在科恩面前的這條道路,比起之前更為艱難和兇險。

  「閣下不必太過焦慮,」生命守望者顯然是誤解了科恩此時的表情,勸解說:「這巨大的壓力並不是單個凡人之軀可以承受,這必然要凝聚全人類的能量和智慧才能辦到。」

  「我?我沒有感到有多大壓力,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科恩搖頭:「好吧,我已經了解到閣下以及生命祭壇的意圖,那麼我們現在來談點實際的吧!」

  「閣下不再做些確認嗎?」守望者笑著說:「萬一這裡是兩氏族設下的圈套呢?」

  「在我看來,神魔既然知道有生命祭壇的存在,那麼他們肯定會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的,陷阱和陰謀絕對不會少,」科恩也笑起來:「但在我離開這裡之後,我還有機會選擇。做了之後我當然是神魔眼中的叛逆,但結果未知。不做呢,我對神魔就是忠心耿耿……開玩笑,這樣的話我可以拿獎狀呢!」

  「閣下說得很正確。」守望者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滿:「在閣下看來,什麼事情是實際的?」

  「很簡單嘛,閣下代表的生命祭壇在人類中尋找代理人,而現在人類在總體發展上落後於閣下所生活的年代,要跟打敗了閣下的神魔抗衡,那必然需要強大的助力——不但是力量,還需要經驗。」科恩按照以往的慣例開了口:「請閣下為我展示所知的全部。」

  「閣下很直接,以往的人類,絕大多數會在宣誓效忠之後,才會委婉地提出此類要求。」

  「這是一場贏面渺茫的豪賭,我要多一些把握才能決定。」科恩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閣下不給我看牌,我怎麼決定下注多少呢?」

  「吾不贊成閣下這種比喻,但吾會展示閣下想要知道的一切。」守望者沉默片刻,在周圍光幕漸亮之後,他才開始為科恩描述光幕上的圖像……

  「在希列大帝之前的時期,吾等人類已隱約知道魔法並不是這世間的唯一法則,並試探性地進行了一系列研究,終於確立了?立~獨?於魔法之外的一門博大學問,名為物理。從中引申出來的數十門學科,被稱之為科技。」守望者指向光幕上出現的一組組圖像:「在這裡面,有完全?立~獨?於魔法的,也有跟魔法所結合起來的,但原動力只有一個,就是研究世間萬物的本質,以追求更直接、更便捷、更安全達到目的之方式。」

  「在希列二世時期,這幾類科技已展現出強大的能力,並逐步實用化、轉化成各類用具服務民生,同時也由於軍事。因為這些項目投資浩大、成果斐然,也極大增強了整體的穩定,使人類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自強的循環中……」

  「為適應新科技和新政體,經濟方面也做了根本性調整,物資配備、生產和運輸已經進入帝國計劃之中,實行地域和行業協作。比如南部的糧食供應北方,北方出產的礦石運往東部製造產品,而西邊的學院為東部提供配方……帝國形成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人能逃得掉這種共同命運!」

  「魔法的研究……武技的發展……哲學體系的悄然興起……政治體系的自我改變……軍事的變革……各階乘民眾的意志改變……」

  這些圖像分門別類、包羅萬象,很細緻的展示出守望者所處紀元的人類發展。而且是將事物做成延續的線性展示,從希列大帝時期到希列三世,軌跡十分清晰。其中哪些方面能加快步伐就能實現,哪些事情需要厚積薄發慢慢累積,讓人一目了然!

  甚至有最重要的、對系列王朝所主持的整體反神魔的評判,進退之間、得失強弱,都做了最細緻、最中肯、最一針見血的自我判斷和自我批評。

  畫面在動,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從時光的廢墟下翩然浮現,一絲絲、一條條的組合起來,成為一個鮮活、真實的世界;然後又一片片、一堆堆坍塌,沉寂於空虛的光影之中……守望者的語音空洞而冷漠,像是在對人訴說過無數次之後,那些悲切和憤怒已經消耗殆盡;也好似對這類場面與景象的感受過於複雜,恐懼之下只能選擇逃避,於是用上一種照本宣科的口吻。

  科恩已經無心去深究守望者的心態,他整個身心都投入這場流動的歷史之中。很顯然,這是一個浩大的記錄工程,是希列大帝在得到醒悟歷的時候就開始進行的。如此全面的審視,也是一個王朝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就連在科恩與守望者交流時一聲不吭的烏鴉,也在守望者解說武技和魔法的時候專心致志,兩眼中精光閃動,雙手肌肉緊繃,像是一隻要擇人而噬的猛獸!

  偶然回頭發現這一幕的科恩只能在心中嘆息,烏鴉是何等樣人?當年在聖都後宮對上魔族長公主時,都僅是面有冷笑而已,能讓烏鴉變成這副模樣,也算是絕無僅有了。

  在科恩正面的守望者此時就感覺到,隨著自己解釋的越來越深入,這位到訪生命祭壇的人類就越是將警覺提高。

  沒有實體的守望者,並不像人類那樣憑觀察對方的表情和動作來做判斷,他有更直接的方法得知科恩在戒備方面的提升——這種戒備是科恩自然而然的下意識反應,連科恩自己都不一定察覺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守望著才把那方方面面的記錄交待完。偶爾會詢問一兩句的科恩這時候覺得自己口渴難耐,伸出手指一摸,竟然發現上下嘴唇都有了裂口。

  「……以上,就是吾現在能展示給諸位的全部資訊,希望在得到這些資訊之後,諸位能做出最誠實的決斷。」守望者用別有深意的話語結束了展示:「那麼,吾需要等待多久才能得到諸位的答案呢?」

  烏鴉當然是一言不發,而科恩卻從酒壺裡倒了些酒漿抹在唇上,不以為然的反問:「閣下希望是多久?」

  「吾當然希望越早越好。」

  「那閣下要失望了,」科恩舔了舔指頭上的酒:「這事要在我們出去之後才能決定。」

  守望者點點頭,又轉目看看烏鴉,見烏鴉沒有反對後,正色說:「了解兩位的選擇了。」

  「哦?閣下居然就了解了?」科恩不由得好奇:「不再懇求一下?」

  「其實閣下的答案,只是下一步驟的鑰匙。」

  「那又怎麼樣?一個謎題的答案是另一個謎題?」科恩心中暗叫不好,生命祭壇居然在如此關鍵的地方安置選擇題,用心真是兇險無比————如果一個人類在直面如此繁華的人類文明被一一毀滅之後,內心的情緒波動都極為強烈,這時候提出一個被精心掩飾過的問題,那麼被生命祭壇窺看的必然是這人的本心!

  由此而來的後續??????如果是針對科恩的本心,那必然不是好事。

  「沒有謎題了,閣下。」守望者回答:「諸位只需要戰勝吾,就可以離開生命祭壇————」

  「閣下所說的戰勝是什麼意思!」科恩用近乎粗暴的語氣打斷守望者的話:「如果我剛才給了判斷又怎麼樣?!」

  「戰勝吾,這個很好理解.」守望者很坦誠:「如果閣下剛才就做出了決斷,那麼就無需戰鬥,可以直接離開。」

  「有沒有搞錯!」科恩大叫:「現在我做決斷怎麼樣」

  「因此話??????戰鬥程度提升。」

  「你————」

  科恩正要暴起,身邊的烏鴉卻一把將它拉住,然後上前兩步,對守望者露出一個微笑。

  組成微笑的那些線條,仿佛冰山中的裂紋一般,尖銳而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