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們從背面慢慢靠近了軍官進餐的帳篷,在我手勢的指揮下,士兵們一個個站到事前布置好的位置上。

  前排的幾個人緩緩蹲下來,輕輕扒開地面的泥土,從地下找到繩頭並緊緊握在手中。

  我向營地中央的崗樓看過去,一個崗哨在那上面就著火光用一種特殊的手法對我打著手勢,告訴我整個營地已經準備妥當了。

  長纓在手。

  馬丁·路德,你還在等什麼?我有些著急了。

  猛然間,幾十個發出強烈光芒的魔法火球幾乎同時出現在營地兩側,它們用嘯聲打亂了夜的沉寂,以火光畫著飛行曲線,叫囂著掉進了露天進餐的敵人中。

  在如此大規模的魔法偷襲下,敵人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

  事實上,並沒有多少敵人察覺受到了攻擊。更多的人是在火球臨頭時才發現事情不對,也只有目瞪口呆的看著火球砸下來。從他們木訥的表情看來,那一刻他們仿佛是沒有思維的。

  一些火球直接砸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並且爆裂開來。

  被魔法師封印在球里的魔法能量推送著密集的火舌向四周散開,被火球直接打到的敵人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燒成木炭。

  火焰張牙舞爪的四處亂竄,火舌跳躍、火星飛舞,吞噬著遇到的一切,將它們燃燒,把它們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無數身帶火焰的敵人在地上翻滾,嚎叫著,哭喊著、發出不似人類可以發出的聲音,那聲音中滿是痛苦、驚慌、恐懼……抽搐著在夜空中傳播開來。

  魔法火焰是不容易熄滅的,所以在不長的時間後,這樣的聲音就在烈火中沉寂下去。

  營地里有三處敵人,都被包圍了。藏在帳篷內和地下的士兵最先現身,躲在營地外的還在源源不斷的跑進來。

  沒有被燒到的敵人在極短的時間裡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他們咀嚼下最後一口食物,抓緊了手中的武器。在火光映照下,他們那血紅的眼睛瞪著列隊衝過去的我方士兵。

  在火球飛起的那一瞬間,在我身邊,握著繩子的士兵們就齊聲大喊,一起用力猛拉。

  繩子的另一端連著的是軍官進餐用帳篷的立柱。轟然大響中……帳篷倒塌了,整個篷頂砸下來罩在這些倒霉蛋的頭上。沉悶的怒罵和驚呼,隔著厚厚的帳篷傳了出來。

  「殺!」前排的士兵們大聲叫著,手中的長槍刺向還在帳篷下極力掙扎的身體。

  一下,二下……伴著慘叫聲,鮮血從一排排刺出的洞中飛濺而出。

  「殺!」後面的士兵搶上去,不管帳篷下的人形是不是還在動,一陣亂刀亂劍,通通砍為肉泥。

  這幾乎可以算是一面倒的屠殺。

  大多數的敵人軍官就這樣糊裡糊塗的玩完,他們那曾經高貴的軀體現在已經變成血肉沾在帳幕上,成為一塊塊污漬。

  「唰!」的一聲,最大的那一頂帳篷被人用劍劈開一個大口子,四個敵方高級軍官跳了出來。兩人猛揮大劍在前開路,護著身穿白衣的軍官向我站的地方衝過來。

  後面一個行動稍微遲緩了一下,立即就被七八枝長槍刺中。幾聲慘叫,他被長槍兵高高舉起,弓箭手們立即就把他射成了刺蝟。

  「卑鄙的行為!」白衣軍官看著我開口罵道:「也只有你科恩·凱達才幹得出來吧!」

  「我呸!」恢復了本來面目的我回敬他:「成王敗寇,這有什麼好說的?你輸定了!」

  「完了嗎……」他看了看周圍,有些發白的嘴唇在微微顫抖。  營地里火頭四起,處處都有慘叫聲傳    來。

  「我要公平一戰!」他越過身前的兩位軍官,眼睛直直盯著我:「就我和你!」

  「如你所願!」我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手裡的黑鐵刀已經出鞘:「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為了貴族的榮譽!」他揮舞著大劍沖了過來:「看劍!」

  「為了貴族的榮譽!」幾乎同時,他身後的那兩名軍官也往另一個方向沖了過去。

  我們的刀劍碰撞在一起,濺出幾顆火星,兩人同時被震得退了一步。而那兩位軍官,卻已經死在亂箭之下。

  「干!」我再次揮刀砍去,白衣軍官大劍長橫,擋住我的攻擊不說,還「唰唰唰」向我連攻三劍,一劍比一劍毒辣,足顯其強悍本色。

  我咬緊牙關,雙手持刀,接住這力量奇大的三劍。我知道他撐不了多久,特別是吃了俺準備給他的食物,那裡面是有特別加料的。

  我們再度廝殺在一起。我的武器大占便宜,手中的黑鐵刀長短重量都是那麼的合適,特別是那長達四十公分的刀柄,讓我極易發揮靈活的招式。

  我的攻勢接連不斷,殺得白衣軍官不住後退。

  「接我一招!」喘著粗氣的白衣軍官決定孤注一擲了,食物中的毒藥已經有了發作的跡象,他臉色發青,汗如雨下。

  「暢翔在天地間的火神啊!我召喚您,以我的生命為交換,借用您的偉大力量,為我掃清面前的障礙……」他把大劍高高舉起,嘴裡念念有詞,劍刃上開始出現一絲紅光,紅光在劍刃上遊走著、變化著,越來越粗,眼看就要布滿劍身……

  「那是火龍劍!快退!」遠遠傳來馬丁·路德的叫聲。

  「火龍劍是吧?」我抽身跳開,從身邊一個士兵手中搶過長槍,對著他猛力的擲出!

  長槍擊中他的胸口,槍尖透背而出。

  「啊……」詠唱被打斷,被洞穿的肺不允許他再發出聲音,他看著我,眼神中滿是鄙夷和不甘,劍刃上的紅光漸漸散去。

  我一刀劈下,讓他的頭和手臂跟身體分了家。

  「跟我玩魔法?我呸!」我沒再回頭,直接帶著士兵們殺向熱鬧處。那裡更需要我們。

  現在,營地變成了地獄,而我們就是惡魔。

  來到了戰況最激烈的地段,沒有一個人多說廢話,立即就融進了戰線里去。這個位置上的敵人是最後進餐的一批,還沒有中毒。

  大大小小的軍官都站在第一線,用他們豐富的經驗帶領著士兵們廝殺著。與上一次騎在馬上不一樣,我的士兵們配合默契、進退有據。

  我方的士兵手臂上都綁著白色布條以資識別,長槍兵和刀兵排著整齊的隊形向敵人衝擊,弓箭手落後幾步支援。

  魔法師們已經對自己使用了浮空術,在空中對敵人進行著魔法打擊。翼人更是忙裡忙外的飛著,手持弓箭把突出包圍的敵人射翻在地……

  敵人的反抗是劇烈的,雖然他們敗局已定、雖然他們之中不斷有人因中毒而大口吐著鮮血倒下。他們仍然在拚殺著,一排排整齊的向我們衝來,他們也想活下去。

  身邊的人用沙啞的聲音吼叫著,發紅的眼睛瞪著,手上的武器完全是憑著本能在揮舞著。心裡只想著一件事,殺!殺!殺!殺了眼前的敵人,就能活下去!殺!殺!

  所有的善良和理想,抵不過手中的一柄爛刀。救贖靈魂?以後的生活?沒人去考慮,這些變得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在敵人武器臨身前結果了他,那就算自己擁有了一切……

  長槍刺、刀劍砍,所有的人都是面目猙獰。身上血跡斑斑,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就算是血蓋住了眼睛,也沒有時間騰出手去擦一擦。

  空氣中瀰漫著的濃濃血腥味使人不得不用嘴來呼吸。盔甲被刺破的聲音與骨頭斷裂的聲音一起刺激著耳膜……

  殺啊!你不殺人,人便殺你!

  三個敵人向我沖了過來。我冷笑著把刀身一遞,刺進一個敵人的身體,斜著一划,將他的身體拉出一個大口子。

  接著刀鋒一轉,砍掉另一個傢伙腦袋。再橫劈一刀逼退了剩下的那個敵人後,我從前面退出,我已經知道了前面的情況,不需要再待在這裡。

  營地里其他地方已經安靜了下來。我大叫著,指揮剛剛從各處趕來的士兵越過我方士兵向敵人陣形里投擲長槍,這樣可以減輕前面的壓力。

  也許是長時間的廝殺讓我的士兵紅了眼、也許是我的聲音在戰場上不太清楚、更也許是士兵間深厚的感情,後面的士兵不但嚎叫著投出了手中的長槍、大劍,連頭盔和石頭都派上了用場。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他們頭顱可以砸死敵人的話,我相信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頭割下來丟出去。

  在我方絕對的優勢打擊下,敵人的抵抗越來越弱……

  終於……最後一個敵人也被牢牢的釘在長槍上,仿佛是座碑版般被士兵們高高舉起。他無力的垂著頭,身體抽搐,大股的鮮血從傷口湧出,一路順著長槍槍身流下,觸目驚心之極。

  士兵們歡呼了起來,不管是否認識,都流著喜悅的淚,「哈哈」大笑,互相拍打著對方的肩,並擁抱在一起。

  壓下了極度噁心的感覺,我找了個地方狂喝水,不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吐出來。

  如果你有善良的心靈,你不要上戰場,你會沉淪。

  如果你有遠大的理想,你不要上戰場,你會死亡。

  殺戮中死去的人啊!你的靈魂將不會得到救贖。

  殺戮中存活的人啊!你的生活將是在黑暗深處……

  「報告長官!敵人被我們全殲了!」一個軍官在角落裡找到了我,非常興奮的向我報告:「馬丁·路德長官正在找你!你現在就去嗎?」

  「當然。」我對他點了點頭:「扶我!」

  「我們的傷亡怎麼樣?」我問他。

  「正在統計中!很快就會有結果的!」他一邊扶著我走,一邊說著話:「長官,我看到你殺敵的情景了!真是乾淨利落。」

  一大堆軍官圍在一起,看到我走近,都閉上了本來大張著的嘴。

  「我們的傷亡很小。」馬丁·路德對我說:「敵人沒一個逃掉。」「有活口嗎?」我問。

  「有的,但是不多。」馬丁·路德回答我:「我們已經在審問他們了。」

  「先給他們吃解藥,審問完了再說。」我脫下頭盔抓了抓頭,收攏紛擾的思緒:「把敵人的屍體搬到一處燒掉!馬上清點戰利品,處理完善後立即出發!」

  「是!」軍官們大聲回答我,分頭忙自己的去了。

  「你怎麼樣?」馬丁·路德走近我:「看起來你有些不舒服。」

  「沒事。」我擺擺手:「只是有些不習慣,一會兒就好。」

  「這是你第一次戰鬥,就你的表現而言,你已經做得很出色了。」馬丁·路德拍著我的肩:「穩住啊科恩,你的士兵都在看著你!」

  「好!」我說:「那我們騎馬巡營!」

  看著士兵們哼著小調檢查裝備準備出發,我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是啊,有這麼多戰士可以安全的回家,我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可以說,我和我的軍官們用智慧拯    救了很多人的生命。至於說對方的士兵……他們既然是士兵,就應該明白死亡是士兵的一種傳統歸宿。想通了這點,心情也輕鬆了起來。

  「長官好!」士兵們高昂著頭向我行禮,眼裡充滿了崇敬。

  「感覺怎麼樣啊?」我笑著回禮:「跟著我這個不怎麼樣的長官。」戰鬥已經結束了,用不著再那麼嚴肅。但是士兵們沒人想到我會這樣開玩笑,都愣住了。

  「報告長官!以前俺是不知道!」一個高個子士兵大聲回答:「但是現在俺打定主意跟著您!俺哪裡都不去,拿鞭子抽俺,俺都不走!」

  「跟著我嗎?」我呵呵笑著:「當個不怎麼樣的士兵?」

  「不是這樣的!」大個子回答我:「哦!俺忘了叫您長官了。長官!俺覺得打仗和兩個人打架不一樣,和決鬥也不一樣。俺是沒讀過書,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俺知道打仗就是為了勝利,只要能贏,怎麼使絆子、出陰招都成……」

  一個軍官一巴掌打在大個子的頭上,打斷了他的話:「你在胡說些什麼!」

  「對不起!長官,他沒讀過書,請您原諒他!」軍官對我說:「不過這傢伙非常勇敢!這次一個人就砍了十幾個敵人,我正想推薦他擔任小隊長。」

  「你幹嘛?」我和馬丁·路德對視一笑:「有誰要對他怎麼樣嗎?」

  「如果你們的指揮官連這點話都聽不了。」馬丁·路德在一旁說:「還怎麼繼續領導你們啊?」

  「他剛剛想保護你的方法。」我對大個子士兵說:「也是屬於出陰招。」

  聽到我的話,一群士兵裂開嘴笑了起來。

  「快點去準備吧!」軍官對我笑了笑,大聲說:「馬上就要出發了!長官,我們走了?」

  我點點頭,士兵們一鬨而散,我也和馬丁·路德騎著馬向營門外走去。

  遠遠的,一陣笛聲傳了過來,雖然吹奏的技巧很生疏,但是卻帶著濃郁的憂傷,還有深深的眷念。

  心中一動,我決定過去看看。

  在一片小樹林旁邊的空地上,一排士兵正在用力的挖著坑,在離他們不遠處,停放著在這次戰鬥中犧牲的士兵屍體,他們要就近掩埋他們。

  一個年輕士兵坐在一面戰鼓的鼓面上,微微戰抖的手裡拿著青色的長笛。正面對著一具還沒蓋上臉的屍體吹著,在有些嘶啞的笛聲中,絲絲哀傷不自覺的從藍色眼睛中流淌出來……臉上猶自掛著淚痕。

  「他是誰?」等他吹完一曲,我走上前去問他。

  「報告長官,他,是我弟弟!」他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哆嗦著說:「他死了……再也看不到家鄉了……」

  我舉目四望,每具屍體旁或多或少的都站著些人,那眼神、那景象,看了讓人心酸。

  「士兵屍體就地掩埋……」馬丁·路德在我耳邊說:「這是現行所有軍隊傳統,士兵和貴族軍官不一樣,不但生命低賤,連死後的待遇也是不一樣的。」

  「這不是我的傳統。」我說:「士兵們已經獻出了生命,我就一定要帶他們回家!對死去的人,我們做不了什麼事,但我們至少可以讓他們長眠在家鄉的土地上。」

  「長官!您說的……是真的嗎?」士兵們圍到我身邊:「您真的要帶他們回家嗎?」

  「是!只要是在我科恩·凱達的軍隊裡!」用手扶著他的肩,我大聲說:「我們絕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傷員和犧牲士兵的遺體!永遠不!」

  歡呼聲響起來,聲震長空!

  不丟下任何一個人,這成了黑暗軍隊的真正傳統,也成了日後公國軍隊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