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倒在地上的女半獸人並不慌亂,一把就抓起旁邊領主老婆的衣服,將她拖倒在地。管家的戰斧硬生生的凝在半空中──領主老婆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罵出來,就發現一把雪亮的小刀放在自己脖子上,雖然她的嘴還張的大大的,但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這一瞬間,周圍的人全部楞住,誰都沒有說話,但圍觀的圈子卻向內收縮了一圈。

  「賤人,你想做什麼!」領主暴怒,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居然敢對女主子用刀,你不想活了?在這麼高貴的客人面前掃我的臉面!來呀!給我圍起來,我要殺她全家!」

  圍觀的半獸人轟然回應,紛紛拿起了散落一地的武器,把女半獸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呸,你這頭畜生,少來嚇唬你姑奶奶。」女半獸人挾持著領主老婆,不慌不忙的從地上站起來,「我全家就我一個了,你殺得了誰?反正就是一個死,姑奶奶不怕!識相的趕快放我走,我就饒了你老婆一條狗命!」

  「你以為抓了女主子,你就能活著逃出這裡?你他媽作夢!逃跑的奴隸永遠都會被人追殺。馬上放了我老婆,你老爺我還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不然的話……」領主咬牙切齒的說:「你也知道前幾個和你一樣的賤貨是怎麼死的,對,還有你哥哥,我也可以把你送去軍隊,不過不是打仗……你每天得用你那玩意接待數百人,說不定還可以遇到你親哥哥!」

  「混帳!」女精靈冰冷的聲音插進爭吵中,「再口出穢言,以犯上治罪。」

  「是的,精靈大人,是小的失言,小的不會再犯了,請大人原諒。」領主身體一抖,趕緊賠罪,看精靈冷著一張臉不理他,於是轉過頭去,哭喪著臉對岩石說:「少將老爺,您看現在這個情況……小的要怎麼做?」

  「這是你的家事,本將不好插手,你自己處理吧!」少將依然安坐著,一聲都不吭,女精靈看看周圍的情況,不緊不忙的回答,「不過話說回來,身為領主始終要以事業為重,老婆嘛……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謝謝精靈老爺提醒,小的知道怎麼做了。」領主轉過身,對女獸人大喊一聲,「聽見了嗎?有老爺們的話,我今天不會放你走,有種你就殺!」

  還沒輪到女半獸人開口,領主老婆就已經管不了還有貴客在場,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其中自然少不了夾雜著惡毒的咒罵,更多是對丈夫的攻擊,什麼「沒種的男人、沒良心的、殺千刀的、早知道你要撇了我娶個漂亮的、當初要不是我,你還是一個小小的土領主……」

  「你叫什麼?你喊什麼?大不了就是死嘛!有少將老爺在這,你死了也能有個好名聲,神殿少說也得給你個嘉獎!這就叫……叫獻身!」老婆在翻舊帳,領主臉上有點掛不住,急切為自己申辯兩句,再次恐嚇起女半獸人來,「我這當老爺的一向仁慈,是你這賤人自己找事才會參與武鬥,在尊貴的少將老爺面前,你也敢逃避武鬥結果?」

  領主這樣說,當然是希望藉機會把岩石一干人拉下水,有了這位少將的介入,整件事應該不難解決,要真的讓老婆血濺當場,他也難以向其娘家人交代。看著一直坐著的岩石少將卻沒有什麼表示,領主還以為岩石默認了自己的話,氣勢也更加的足了。

  「老爺已經把話說出來了,賤人,你最好想清楚怎麼做。」領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今天就讓你們都看看威脅老爺是個什麼下場,管家,給我把這個賤人拿下,動手!」

  「是!動手!」管家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手裡的戰斧掄個圈子,尖嘯著落了下去!

  「轟」的一聲,半尺厚的石地板被戰斧砸出一個大坑,但卻沒有意料中的血光瀰漫出來,眾人不由得一楞。

  趁著這個機會,管家沖前兩步,大手一伸抓起了領主的寶貝兒子,嘴裡再一聲大喊,「時候到了,兄弟們動手!」

  先前揀到武器的半獸人奴隸們哄然回應,同時回身,逮著場邊的武士就殺!

  因為先有武鬥,後有女主子被劫持的熱鬧可看,忠於領主的武士都站得很集中,連城牆上負責警訊的武士也離開了崗位。一來這些人族武士平時養尊處優慣了,二來這情況的變化實在是讓他們來不及反應,所以轉眼工夫,三十多個武士大多已經橫屍就地,剩下幾個也差不多快死了。

  一片混亂中,岩石少將和女精靈依然坐著沒動,他們不動,隨他們而來的武士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行動。造反中的奴隸也明白,領主的勢力只在這片土地上有影響力,但這些人卻是惹不起的貴族,他們的勢力無邊無際,所以也沒人敢向他們動手。有那麼一兩個打昏頭的奴隸一出手,立即就被對方武士一腳踢飛──以人類的體質,居然可以輕易踢飛半獸人,實在令人不敢相信。但領主卻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在第一時間躲到了岩石少將身後。

  這種險惡的情況可不比自己的老婆被劫持,在極短的時間裡,領主的臉色由憤怒迷惑的漲紅轉變成恐懼震撼的蒼白,指著管家的手指也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管家!你想幹什麼?你是我的管家!我是你的主子!我對你可夠好了……」

  「你對我好?」在這個時候,抓著領主獨子的管家大笑一聲轉過身來,「那我問你,我父母是怎麼死的?我哥哥去了哪裡?我嫂子又去了哪裡?對我好?那我問問你,你臥室里的那本名冊,上面寫了所有奴隸的名字,又是怎麼回事?」

  「名冊?什麼名冊?」領主搖著頭,「我是領主,有一本寫了所有奴隸的名冊算什麼?!你們是我的財產,寫在名冊上是正當的!」

  「你這畜生!那上面分明寫著『轉賣首都競技場』!」管家上前一步,情緒十分激動,額頭上的血管都一根根的綻顯出來,「誰都知道被賣去競技場是什麼下場,但你這畜生居然把所有的人,包括小孩的名字都寫在了上面!我們每天任勞任怨、任你打、任你罵,你居然不給我們一條活路。你也想不到吧!我一個世代為奴的半獸人,居然會認識字!」

  「那……那不過就是寫來玩玩的,又不是真的賣了你們。」躲在岩石身後的領主探出腦袋來,回答管家的話里已經沒有先前的威風,「這事情,這事情……可以商量嘛!」

  「商量?你以為還能用這套假話來騙我們?上前年那十幾個奴隸就是聽了你這種話,最後才落得被剝皮的下場。」管家冷哼一聲,「想商量,問問兄弟們!」

  「給自由憑證!」半獸人奴隸們吼叫著,群情激昂,「不然殺你全家!」

  「你們不要亂來!不要亂來!現在有少將老爺在這裡,少將老爺是天堂島神殿的大紅人,自然不會不管,少將老爺會公道的做出決定……」領主渾身的冷汗,悄悄湊到岩石耳邊,「老爺,救命啊……小的一時大意讓他們得手,不過這些人殺我之後,一定會跟老爺你為難的。」

  「你少跟貴族說悄悄話!」女半獸人把領主老婆交給旁人看管,自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站到管家身邊,「少將老爺,我們知道這事與您無關,也不想跟您起衝突,請您不要管,請您不要動,我們自己知道怎麼幹!如果您真的要管……反正我們現在已經是拿著腦袋在幹大事,多殺個貴族也算是賺了!」

  「老爺救命啊……」看著周圍的半獸人舉著武器逼過來,看到這些奴隸仇恨的目光,領主再也站不穩,一屁股坐倒在地,「救命啊……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的老爺……」

  這時,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岩石才緩緩的站了起來,從那塊厚重古樸的金屬面具孔洞中透射出來的,是半獸人們從未見過的威嚴目光。逼過去的半獸人一驚,齊齊後退了一步。數十枝明晃晃的槍頭對準了岩石,距離最近的不過兩臂,但誰也不敢把武器向這位少將的胸口刺下去。

  「尊貴的老爺,您真的要管這件事嗎?」女半獸人倒要比其他人都勇敢一些,提著戰刀走了上來,「叫你一聲老爺,可不是因為怕了你!就算你是戰場上下來的,你也架不住人多!」

  「架不住人多?」岩石繼續向前,淩厲的目光一掃,又把滿庭院的半獸人逼退一步,「你們真的人多嗎?」

  「在老爺面前幹這事,是我們失禮。」管家站了出來,「我向老爺道歉!請老爺離開這裡!」

  以半獸人的傳統,在取得優勢時還向人道歉,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

  「這塊平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走出去需要三天的時間。」岩石背著手,抬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半獸人管家,「你是帶頭的,領二百多族人造反,事後準備怎麼逃?口糧怎麼解決?傷患怎麼帶走?遇到追捕由誰抵抗?你們的目的地又是哪裡?答的好,我保你沒事,答得不好,我扒了你的皮!」

  半獸人管家哪裡想得到尊貴的少將老爺會這麼問,一時答不上來。而他身邊的女半獸人卻舉起手裡的戰刀,大吼一聲,「我們要怎麼辦關你屁事!你不要東一句西一句的,最後一次警告你,帶著你的人滾一旁去!」

  毫無預兆,一團橘紅色的火焰在女半獸人的戰刀刀尖上燃燒起來,瞬間瀰漫到整個刀身,女半獸人尖叫一聲丟了戰刀,但灼熱的火焰中還是飛濺出大大小小的火星,火星在空中爆裂開來,燙得旁邊幾個來不及躲閃的半獸人哇哇大叫!

  管家一看事情不對,立即搶上去把女半獸人拉到身後,胸前肌膚被兩點火星燒得「哧哧」亂響,竟然沒吭一聲。

  「魔法!這是至高無上的神殿魔法!不用吟唱咒語就能使用魔法的大魔法師!」癱坐在地上的領主突然有了精神,手腳並用的爬向前,哈哈大笑著高喊,「你們這些賤人完了!」

  對半獸人來說,大魔法師絕對是一個無法理解的傳說,其地位如同是最勇猛的半獸人戰士。奴隸們不可避免的慌亂起來,他們緊握著武器,警惕的目光四下掃視,最後,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那位如同鮮花般美麗的女精靈身上……在現場,能這樣無聲無息使用魔法的,當然只有女精靈黛納了。

  黛納微笑著,不慌不忙的伸出手來,先讓一團迷離的水霧凝聚在纖細的指尖,再把手指一彈,水霧向爬到身邊的領主飛去,瞬間變成冰塊封住了他的嘴──這就讓大家想起,這位美麗的精靈先前說過「再口出穢言,以犯上治罪」的話。

  「小妹妹,你很大膽,但你是否知道辱罵將領會受到什麼懲罰?」輕描淡寫的完成這一切,黛納站起來,仍然在微笑著,「輕則三十軍棍,重則苦役三年,無論你在天涯海角,無論你是平民貴族,這刑法你都逃不掉。」

  先前岩石站起,眾人感受到的是一股雄渾的壓迫感,但高雅氣質的黛納卻不一樣,雖然她在微笑,雖然她的話語氣不重,但威儀卻能直達人心,誰都知道那不是說著玩的。

  「誰是你小妹妹?」女半獸人不但勇敢還很任性,「你來啊!隨時等著你!」

  「精靈大人,她是我的女人。」管家警惕的移動著身體,把女半獸人藏在自己身後,「大人你要怎麼懲罰都好,都沖我來!」

  「你?你算個什麼東西!」剛才脾氣還好好的岩石少將,這時卻有了點怒氣,「一群蠢貨,擔心自己吧!你們的領主在剛才就發出了求援的信號,不出一刻鐘,你們就全得被包圍!」

  「騙人的把戲!你以為我們會上當嗎?」

  「少將說得沒錯,你們領主剛才撕破了身上一個香料口袋。」黛納輕柔的聲音傳遍庭院,「這股淡淡的香氣已在庭院裡瀰漫很久,塔樓上那群鳥早已飛走。」

  「你媽的,居然還敢騙我們,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一聽精靈這樣說,再抬頭看看,管家眼中的怒火再次燃起,提著戰斧就向領主沖了過去,「大家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

  在管家衝過岩石身邊的時候,岩石伸出手來抓住戰斧中段,一送一拖,下面再一腳,管家已經赤手空拳的倒飛出去,落地時壓倒了四五個半獸人。武器落地聲、肉體碰撞聲、半獸人的怒吼聲,在庭院裡響成一片。

  「上啊!亂刀分了他們!」女半獸人搶過一把巨劍,領頭沖向岩石,其他半獸人回應著,分別沖向散亂站在周圍的武士,要以群毆的方式以多打少。

  岩石一聲冷笑,閃過女半獸人的巨劍,順便一腳把她踢到女精靈身邊躺著。手裡的戰斧橫掃而出,先擊歪七八枚刺向自己的槍頭,之後乾脆丟棄武器,鐵拳連揮,無一落空的把沖在最前面的七八個半獸人打得倒飛出去。這幾個倒霉蛋翻滾著飛出來,壓倒更多的人,落地後沒有一個能爬起來的。

  「要活的!」向自己人下令完畢,岩石脫下了手套,「跟你們玩玩,抄傢伙算我欺負你們!」

  「你不要囂張,我們是不會認輸的!」管家咬著牙爬起,再次帶著同夥衝來。

  雖然半獸人都有些武技,但跟久經沙場的人比較,他們只有一身的蠻力,不要說圍攻岩石的半獸人,就是那些圍攻岩石手下的半獸人也被打得東倒西歪。

  岩石是皇帝的貼身侍衛隊長官,手下人沒一個不是帝國軍人中的精英,跟光明騎士幹過架,這時候打不倒幾個奴隸才是笑話……但半獸人前赴後繼,從小孩到老人,沒有一個不是拼出命來打。

  結局是註定的,沒過多久,庭院裡就躺滿了半獸人奴隸,都是因為骨頭脫臼。雖然關節脫臼是一種劇烈的痛楚,但這些奴隸從頭到尾沒有吭過一聲。

  打完了人,跟隨岩石而來的武士們回歸原位,照舊低頭垂目,一言不發的扮木偶。

  從打鬥一開始,女半獸人就被女精靈制服,被一條若有若無的藍色光帶捆住了手腳,但她嘴裡的叫罵聲就沒停止過,後來看到情況危急,又轉為指揮幾個還有活動能力的小孩逃跑……整個庭院裡,只有管家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他的一隻手脫臼,兩條腿也被岩石踢到麻木,但這些都不算什麼,眼看到自己一手策劃的逃跑計劃成為泡影,目光中滿是悔恨和憤怒。

  「你輸了。」岩石說。

  「我不服氣!」管家用吼聲回答。

  隨手一拳,岩石把管家打個跟頭倒栽進人堆里,然後等管家艱難的爬起來,再問一句,「服氣沒?」

  「不、不服氣!」管家一臉的血,還是大吼著。

  「啪」的一聲,管家又飛出去,壓垮三張椅子。

  「服氣沒?」

  「不……不服氣!」

  「啪」的一聲,管家的身體穿過了樓梯。

  「服氣沒?」

  「不……不……不服氣……」

  「不要再打了!」躺在地上的女半獸人淚流滿面,「他反正是要死了……你要殺他的話,就給他個痛快吧!」

  「啊呀,有人願意說話就好。」精靈招手示意岩石拖著管家來到女半獸人身邊,然後笑咪咪的對女半獸人說:「既然你心痛他,那就回答少將剛才的問題。」

  「知道要被賣去競技場,我們想了五天,決定逃跑。因為有武鬥的傳統,所以決定先趁有客人來的時候起鬨打架,這樣就能拿到武器……我們挾持女主子,運氣好能連領主一起挾持了……只要逃出去,就能比現在好一點……」

  「我們什麼其他的目的都沒有,就是活不下去了,今年、去年、前年,每一天,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下去,身邊的家人不見了,朋友也不見了。」女半獸人看看滿地的族人,再看看岩石手裡的管家,股股柔情從眼睛裡流露出來,「我們不知道走出平原要多久,我們不知道路上能找到什麼吃的,我們不知道被追殺怎麼辦,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為了活下去,選擇逃走是沒錯,但這行動卻愚蠢到了極點,你們幾乎沒有計劃,可以說是帶著族人一起去死。」女精靈問,「誰想出來的?他?你?」

  「誰想出來的有什麼關係,反正現在已經這樣了。」女半獸人苦笑著,眼淚再次湧出,「你是老爺,你當然不懂,只要我們逃出去,我們就會高興……」

  「高興?是多久呢?一個月?一天?一個鐘頭?」

  「在半獸人的傳說中,我們是大地的後代,可以盡情的在原野上奔馳,可以盡情的對著日月星辰嚎叫,可以隨自己高興做任何事。我們不應該被關在籠子裡,我們的皮不應該被做成大鼓,新婚的女人應該服侍自己的男人,而不是被扒光衣服,割斷喉嚨,穿在木棍上……我們不是野獸,我們是人!」

  「一個月,我們就過一個月快活的日子;一天,我們就過一天快活的日子;一個鐘頭,我們就過一個鐘頭快活的日子。我們可以在野地里撒歡的跑,我們可以爬樹,我們可以干喜歡的一切……就算只有一個鐘頭這樣的日子,也不算白活……老爺,你不是奴隸,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

  女半獸人昂著頭,眼淚已經乾涸,只用剛烈的目光看著岩石和黛納。而那些倒在庭院裡的半獸人,他們喉間發出一陣陣慘烈的悲嚎,因為那幾個先前逃出去的小孩,已經被聞訊趕來的鄰近領主抓住,帶進了城堡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