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680不見天亮
元無憂一揮戴著白玉戒指的手,想要對他動粗卻又忍住了,只擦了擦鼻尖訕笑著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
萬郁無虞想說的話都無法宣之於口,因為無用,也心照不宣。
故人已忘初心,留我困於舊夢。
他幼時以為她長大後會是暴君或者明君,沒成想她成年後性情大變,居然愛當昏君。這個女昏君!外面那些放蕩男人到底有什麼好?
黑衣少年到底也沒說出話來,只讓元無憂跟他走就是了。
所幸後院不大,倆人只七拐八拐的,往他舅舅存身的閣樓尋去。
彼時,倆人並肩走在羊腸小路上,天上隱隱下起細毛毛雨來。
元無憂下意識伸手往背後摸傘袋,卻摸個空,才想起來扔在成衣鋪了。
身旁的黑衣少年卻在這時扭過臉,冷不丁來了一句:「羌人記名不記姓。我學會的第一句羌語,是自己的名字。咪婭說,那古勒吉,無憂無虞。」
「啊?」元無憂一聽「無憂」倆字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你在叫我。」
面前的少年鳳眸深藍,微微垂眼、望向她的眼神專注到閃著黑亮的光。
「他們希望我回家,可我回不了頭了。」
「你家在哪裡?」元無憂問出口才後知後覺,心知肚明他這次假死,恐怕是白蘭党項攛掇他叛出北周回故鄉呢。
她趕忙安撫,「柔然沒了,還有党項啊,咱們畢竟是一家人,過段時間我會和你一起回去,我們都能回頭。」
她只說一家人,一起回去,卻沒說回誰的家。萬郁無虞聽懂了她話里暗戳戳的拉攏,不禁眉眼一皺,垂下眸子,再抬眼時眼裡一片漠然黑冷。
「太晚了,太假了。我家在天山南,崑崙東,在祁連山外,通天河旁。我家該在柔然牙帳,我這一家子……都該死在二十年前。」
沒見過詛咒自己全家的。元無憂登時被他平靜的狠話給驚出一後背冷汗。
「你別這樣悲觀!你還有我啊。」
萬郁無虞忽然原地駐足,凝視她的眼神黑邃。「其實我只有你……不恨了。除了你和舅舅,世間沒有任何人,能讓我留戀。」
「怎麼說的像要生離死別一樣?那你其他的家人呢……比如你哥宇文孝伯?」
「無差。」
輕飄飄的說出這句後,萬郁無虞緩緩合上了濃密的長睫、和深邃鳳眸。
親族棄吾崑崙南,所愛隔祁連。弱水不渡我,此路不通天。
我不見天亮,故鄉是異鄉。
雙眸復又睜開,萬郁無虞看見面前的姑娘仍看著他。只是那張娃娃臉上眉頭緊鎖。
他多想說出口,若是你不願要這天下……可他不能硬搶,那樣他在她面前,就真成了反臣賊子,他唯有讓她看清,人不爭則為魚肉,若無日月,天色永遠是黑的。
少年眼神掙扎了片刻,還是扭過臉去,看著前面的一座閣樓道,
「進去客廳里說。舅舅在樓上,除了門口守著的護院,這裡頭再不會有旁人了。」
於是黑衣少年抬腿邁步,在頭前帶路。
元無憂眼瞧著他的身形從自己面前走過,眼神一閃一閃而過的陰鷙肅殺,又恢復如常。
即便萬郁無虞不說,元無憂也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並非他露了馬腳,而是她早就得知,萬郁無虞是拓跋家人。
他確實無論在北周,還是元家,都有血緣關係能搏一搏做皇親國戚。
進到客廳里時,元無憂幾乎被裡頭濃郁的脂粉香氣頂出去,但她臉色只是變了變,便平復了呼吸,極力神態如常地跟進去。
而一旁的黑衣少年餘光瞥見她面露難色,暗自扯唇諷笑,隨即又被湧上來的心疼取代。
萬郁無虞回身讓座時,那雙黑眸難掩愧意的凝視著她。
「來這種地方…不自在才正常,看來你雖然中了齊國的美人計,卻並未墮落風塵。」
先落座的元無憂瞧見少年坐她旁邊,才正色道:
「說罷,為何突然跟赤水叛軍合謀,假死給周國看?別說你和赤水叛軍沒關係,要不是他們透信給你,你怎會知道你舅舅在此?」
「我沒與赤水叛軍合謀,也並非假死,是周國天子找人易容我,派我打入赤水叛軍內部,伺機評判罷了。」
頓了頓,他忽然眼尾低垂,怨意道:
「若非皇上私下給賞錢,就憑我那軍餉,三年怎麼也湊不到一千兩。沒成想這群叛軍坐地起價,還說不止對我,對誰都翻了十倍。」
元無憂聽著覺得荒謬,「周國這麼苛刻你你還跟他們干啊?你要是回華胥回党項,十個一萬兩都湊的出來。」
萬郁無虞搖頭,「我留在周國不是為了錢。」
「那你為何要幫周國做事?平赤水叛軍,跟當年平定你母王叛亂有何區別?」
「我只有為周國做事,才有機會打敗赤水匪首,救回我舅舅。」說到此處,他眼神斜睨著對面而坐的姑娘,
「少主手眼通天,又與那赤水匪首有幾面之緣,豈會不知他們怎麼對我舅舅的?」
這話問的元無憂啞然,隻眼神真誠道,
「赤水叛軍也曾是六鎮義軍那樣的,他們受我母皇恩惠,得知你母家背叛前朝舊主,不知你做兩面諜的艱難處境,也情有可原。」
聞言,少年那雙深邃眼眸驟然微眯。
「國主與他們不都是一樣的嗎?即便前些天給你坦白了我的一切,你也從來沒信任過我的忠心。」
元無憂搖頭,「我對你改觀了。」
「國主最好別改觀。能看到昔日說話一針見血的小丫頭,如今用詞斟酌避重就輕,世故圓滑,我也頗感欣慰,這樣最好。」
「你也說話拐彎抹角的,不知褒貶。」
少年那把清冽的嗓音,隨即冷哼出聲:
「國主默認了不信我的忠心。剛好,我也從來沒信任你們母女。」
這話聽的元無憂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你怎能這樣質疑我?我從來不贊同母皇卸磨殺驢的行為、你是知道的!」
元無憂急著自辯,都有些慌不擇路了,
「換做是我,我不會為了眼前利益敵友不分,六鎮義軍為我們而來勤王救駕,我就不會讓義軍跟錯人,說起來就是悖論……我連引柔然入關都不願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