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506失主與施主
——與此同時的博望城外。
周國府兵營,中軍帳內。
地榻的矮桌之上擺著方正的棋盤,兩位博弈者分坐兩旁。
連坐姿都高得出奇的鮮卑男子身裹黑衫,頗顯出削肩細腰,脊背挺拔。他將滿頭青絲盡數披散在肩背,臉扣薄胎白玉片面具,僅露出人中底下的幼紅雙唇、和尖削光潔的下頜骨。
此刻他那雙手十指跟沒有骨節一樣潔白、泛著玉質的冷光,修長手指里捏著枚寫著「弩」的玉石棋子。正為一步險棋而目光緊鎖棋局,那雙深藍鳳眸凝著嚴肅。
而與他對面而坐的宇文孝伯同樣穿黑衫,卻身披兩襠鎧甲,高束馬尾。
因著棋盤上,自己的棋子已經被鯨吞蠶食的所剩無幾了,他也並未用心琢磨棋局,故而他硬朗的俊臉上忽而展出笑顏來。
「陛下為何還是幫女國主,趕走元太子?」
棋盤對面的宇文懷璧並未抬頭,只漫不經心地把手中棋子落下。
「很簡單,朕不喜歡男人。」
「啊?」
眼瞧著棋局內大勢已定,對手再無回天之力,鮮卑天子才抬起鵝頸,逼視著對面的心腹忠臣,鳳眸如炬道:
「出身皇族的男人都有野心,元暝見在南疆蟄伏多年,他的野心更加可怕。他才會危害朕的江山。但倘若是女人,權利到達頂峰不還是要配個男人?朕可以允許女人的存在。」
「知道了,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再者就是,朕喜歡那個女人,就是因為她格局大,她能容下元暝見,元暝見卻容不下她。朕知道她才是民心所向,朕順手推舟送人情罷了。」
宇文懷璧話音未落,便聽帳外傳來通稟:
「稟告陛下!華胥國主遣齊國使者來送庚帖!」
聞聽此言,鮮卑男子手中捏著的棋子忽然失手脫落,隔著玉面都能瞧出他鳳眸倏然震驚地瞪大、不可置信。
一旁的宇文孝伯大喜,扭頭沖門衛喊道:
「是女國主送自己庚帖來還禮了嗎?還不進來通稟?」
聞聲便來個甲冑衛兵掀簾而入,弱聲道:
「不是還禮…那人自稱齊國安德王,說是來送女國主和齊國宗室王爺的合婚庚帖……」
隨著這句話響起,屋內瞬間一片死寂。連宇文孝伯都屏住了呼吸,僵著脖子扭回頭,偷眼觀瞧自家天子。
下一刻,正瞧見他忽然大力地揮手掀翻棋桌,那矮桌、棋盤等重物砰然摔到地上,轟然幾聲巨響中、濺起塵土飛揚,連著一些七零八落的棋子等,也噼里啪啦的亂成一團。
……
元無憂跟李暝見一出茶館,外面守著的齊周兩國衛兵便圍了上來。所幸齊國軍服尚紅,周國尚黑,倒挺好認。
而站在一群齊兵前頭的,是個紅衣馬尾的少女,懷抱著她的赤霄劍。
見她出來,馮令心趕緊抱劍迎上。
元無憂指著一旁的齊兵吩咐道,「領他去館驛對面的客棧,好生招待。」
李暝見抬手攔住,「慢,我有東西給你。」
在齊國眾人的注視下,他讓手下的周國府兵捧了盆東西出來。是個每走一步都嘩棱嘩棱響的鐵樹葉子。
他解釋道:「這是個鐵樹開金花擺件,據說是有人送周國天子的,而天子又轉送給我,我借花獻佛,就當是…大舅哥送給骷髏美人的見面禮了。」
元無憂趕忙招手讓身旁的齊兵來接,受寵若驚道,「給高長恭的呀?那我替他謝謝你了。」
少年猩紅鳳眸微眯,嘖聲道,「不必謝,我是在諷刺你倆呢。畢竟鐵樹的花語是:只要夠熱情,鐵樹能開花。」
「……」她瞬間喉嚨鯁住,臉色如同吞了蒼蠅般難看。
李暝見瞧她如此反應,卻得意地笑了聲,「我先去你安排的客棧了,祝我返程之路順風順水吧。」
「祝你一路順風順水。」
黑衣少年這才點了點頭,帶走周國府兵,在齊兵的引路下離開。
待走了一波人後,馮令心才蹙眉看向自家姐姐,「為何他就這樣退回去了?姐姐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因為他學不到我的民心所向。」
「什麼民心?」
「也就是將軍說「給我上」和「跟我上」的區別,皇帝是無為而治還是國富民強的區別。」
見馮令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元無憂也不糾纏於此,瞥了眼旁邊男兵懷抱的「鐵樹開花」,無奈道,「走吧,回館驛送禮去。」
說著,她默默攥緊了手中捲成筒的圖書。
元無憂剛走到館驛門口,就瞧見高延宗身穿銀白魚鱗甲,頭戴鳳翅雙耳兜鍪,正跟幾個甲冑兵丁也剛從外面回來,碰巧撞見了。
倆人對面而站,四目相對,男子那張掖在銀白頭盔里的白嫩俊臉,在與她目光相觸那一刻居然燙到一般、躲閃開來。
想到方才被李暝見發現的,她指縫裡的印泥,高延宗戎裝出現更讓她更為起疑。
她表情意外,「高延宗?你怎麼從外面回來了?出去做什麼了?」
他無所謂地擺手道:「幫皇上跑腿罷了。你回來的正好,早上四哥還說找你有事呢。你快去問問他有何事吧。」
元無憂點了點頭,順手就把手裡捲成筒的《玄女經》遞給高延宗了。
銀甲男子不明所以地接過來,一看書封,又趕緊把書名頁扣在懷裡,扭頭瞪了眼身後湊過來要瞧書名的衛兵,厲聲喝道:
「去!都給我向後轉!跑出一條街去,沒我命令不許回頭!!」
於是眾人眼瞧著安德王把親兵都攆出去一條街了,他這才單獨拉著獨臂姑娘的右臂,把她拽到一旁樹下,而後頂著微微泛粉的雙頰,銳利的桃花眼微眯,詫異道:
「這書怎麼又回來了?你都看過了?」
她卻臉不紅不白道:「你大舅哥給送回來的,讓你好好學學。我先去看你四哥了。」
說罷,元無憂扭頭就走進了館驛大門,馮令心緊跟其後,帶著衛兵呼呼啦啦地進了門。
見她走遠了,高延宗捧著懷裡的書更覺燙手,偏偏這時,被他攆走的親兵又跑回來了,有兩個還不懷好意地湊上來。
真有那眼尖的,瞧見他書背後面也寫著《玄女經》的小字了,便戛然一聲怪叫!
「哎呦喂!安德王您大白天看玄女經呢?沒瞧瞧是男上還是女上啊?」
高延宗登時嚇得頭皮發麻,懸著的心徹底死了。他不耐煩地把書藏到身後,頂著愈發滾燙的臉頰狡辯道:「別胡說!是長嫂在路上撿的,讓我幫忙還給失主呢。」
他話音未落,便被個親兵一把搶過去,幾個人人一哄而上的傳看!
「撿得您還藏什麼啊,我替您看看施主寫沒寫名。」
說著幾個壞小子就打開看了,剛翻幾頁就個個滿臉震驚!
「呦,全是女上啊?」
「你那是丟東西的失主,還是給東西的施主啊?」
「你那施主不會是咱大姐本人吧?」
高延宗紅著臉去搶,「休要胡說!還我!」
也有那壞小子滿臉齷齪地問,
「聽說大姐跟五哥您倆都那啥了?看來大姐是女上位啊?」
被說中的羞恥,讓高延宗瞬間面紅目赤,憤然一把推開他們,就慌忙衝進大門裡。
後面的幾個衛兵見狀,趕忙追上來,「五哥!您家施主的東西還沒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