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264斷頭花

  小皇帝雖說是高長恭請封阿肆做公主的,但一看到胞妹出現,對國主唯命是從,高長恭臉上仍舊驚懼驟起。

  甄溫柔之死狠狠刺痛了高長恭,他的悲傷並未溢於眼淚,而是在看到他吃力地、想抬走甄壯士死屍時,高延宗上前欲伸手幫忙,反被四哥狠力的推翻、摔坐在一旁。

  唯恐親兄弟反目,元無憂趕緊提裙上前。

  當小女帝艷紅的裙擺落在眼前,當她向他伸出一隻白淨修長的細手時,眼瞼殷紅的高長恭,緩緩抬起漆黑死寂的鳳眸來。

  她說:「我為你而來,你打算如何?我陪你。」

  ……那雙黑眸,瞬間被這句話哄的濕漉漉。

  高長恭上次聽到這句「我為你而來」,還是在女魃廟底下的溶洞裡,她那時用鄭玄女的身份,說來娶他了。如今聽來,同樣大慰平生。

  ***

  沒人動一筷子的宴席就此結束,高長恭到底沒讓元無憂幫忙抬死屍,只讓五弟送她回鄭家。

  今晚的宴席真夠熱鬧,元無憂需要消化一下,便自己出了門,高延宗也跟了出來。

  夜風很冷,倆人不約而同走到一處偏僻院落,聽著身後跟了一路,不遠不近躊躇不決的腳步聲,元無憂突然一把將身後男子拽過來,大力地將他抵在牆上,踮腳湊近他的臉質問:

  「倘若高緯要殺我,你也會捧我的頭獻上麼?」

  臂彎之內,緊貼著牆面的男子,渾身血腥氣都蓋不住一股清幽的山茶花香,淡雅又甜美。

  高延宗白嫩的臉上猶帶血跡,幼嫩嘴唇還沾著猩紅。此時睜大了桃花眼眸,猶如受驚的幼獸一般,可元無憂知道,他是猛獸。

  「倘若你是凡俗女子,我的答案是必然。可你是風既曉,元無憂,你的身份有與他勢均力敵的機會,我會寧可違抗皇命救你,頂多是跟你逃回華胥罷了,你不得封我高官顯爵什麼的?」

  「總要有存在價值才會有人追捧,你這樣狠絕的人,瘋魔而不痴傻,我很欣賞。」

  頓了頓,元無憂續道:「既然你我兩個都是笑面夜叉,我慶幸自己喜歡生錯了時代的高長恭同時,也給你個承諾:如不嫌棄,華胥收你。」

  她這番話說完後,便輕輕鬆開了對他的鉗制。

  高延宗望著眼前明媚的俏臉,心口忽然抽痛的厲害。「華胥是夢,北齊為實,你尚且要淪為後宅妃妾,就算回到華胥又要勵精圖治,承諾靠一張嘴,憨四哥都不信,你拿什麼讓我信?」

  元無憂蹙眉,猛地逼近他,眼神銳利。

  「你在激將法?逼我風陵春深鎖二高?」

  高延宗呼吸一滯。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忽然苦笑道:「如果…我真的想跟你走。」

  一張娃娃臉的高延宗是小叔子也是侄子,對別人是活閻王,對元無憂卻是刀子嘴豆腐身。

  元無憂端詳著眼前這張臉,高延宗長相偏幾分陰柔,很漂亮,平時再玩世不恭、眼神也是銳利流光的,此時卻很堅定,很真誠。

  她提鼻子一聞,只覺要被他熏醉了。

  「你身上好香……是山茶花麼?」

  高延宗微微頷首,「其實是有些懷念我娘了,在我長大的院裡就有很多山茶花。」

  他隨即歪頭沖她一笑,「那天在山上,你牽著四哥去見元太姥,那種被長輩寵溺的情形,真讓我羨慕。」

  「……姥姥是對你們一視同仁的,隔輩親嘛。」

  「山茶花,又叫斷頭花。別的花是一瓣一瓣凋零,而山茶花是整朵花掉落……我喜歡的,我所歷經的,都很晦氣,不吉祥。」

  「別這樣說。」

  男子忽然雙臂一勾,摟過面前姑娘的腰肢。

  在她驚呼之前,他低聲道,「唯獨你,是我唯一接觸的祥瑞,我知道這是在染指九天玄女,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瘋長的貪慾。」

  原本只是曖昧情愫,和她親近過後就變成了…近乎變態的依賴感,她既是姑姑又是嫂子,輩分倫常讓他只能壓抑著,可她又是國主,元家宗室前朝皇族,女帝開後宮納男妃是應該的。

  高延宗本就隨和又刻薄,自負又自卑。他的待人親和笑面,是戴著虛偽面具,他其實性冷寡恩,因出身和過去深感自卑,故而逞強傲慢。

  經過這次在國主面前,他替她殺了甄溫柔後,高延宗終於忍不住……拿自己過去的私隱,想放手一搏,去換取她的信任。

  「不像四哥的生母,還能住在鄴城的蘭陵王府享受幾天太妃的日子。我的生母…只是元氏宗親的一個家妓,那年叔父接我們來鄴城,說是多寵愛我,實則都宿在我母親懷裡。我才七八歲的光景,便知有人…連孩子都下的去手。」

  元無憂是頭次看到,他那雙玩世不恭的含情目在不笑時,是那麼死寂悽苦。

  即便男子語氣平靜。

  頂著娃娃臉的高延宗,渾身山茶花香,如果不是生在高家,他本該是肆意生長,無憂無慮受寵的弟弟。難以想像,喜歡甜美清純的山茶花的高延宗,整天嬉皮笑臉的高延宗,居然有過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會在她面前袒露脆弱。

  元無憂心疼地捧起他的臉,「阿沖……都過去了,以後再有什麼不痛快的,你殺人我埋屍。」

  他抬起了濕漉漉的眼眸,嘆道:「你的一切,我至今都在仰望,算是正室嫡出的四哥比我更配得上你,可我忍不住…忍不住想接近你,我不甘…不甘埋在淤泥里,可也不甘沉淪於你。」

  「對不起,我不是好人。」

  「我知道。被喜歡的人沒有義務次次回應,不然全天下男人……都該到你羅裙底下了。」

  高延宗忽然抓住她的手,眼神堅定,

  「我現在孤立無援,我需要你…我們……做到最後吧?」

  元無憂愣了一下,而後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能。」

  「我不需要名分,我只需要這層關係,切膚之愛肌膚之親……我需要和你有一點關係,這讓我即便想死時,也會留戀你還在人世,我從來是個自卑的人,你就賞我……*我吧……」

  「……我怕情到濃時,也被你一刀割喉。」

  她這句煞風景的話落在他耳中,高延宗只是微眯著濕漉漉的桃花眸子,悽然笑了聲。

  「這種時候還不忘提醒我…剛殺了生死弟兄,你真心狠,對我剜心就刺。但是…你可以再狠一些,讓我記住這種疼,體膚之痛,不僅能讓我沒空起殺念,更會臣服你,記一輩子。」

  元無憂從剛才到現在都沒忘記過,甚至眼前還頻頻浮現起……甄溫柔死時那一幕。

  所以即便高延宗姿態卑微,身世可憐,她也只覺像被毒蛇溫柔的纏身,目的是將她毒殺。

  「離你近一些,都唯恐你掏出刀來捅我。」

  她冷靜的口吐刀子,試圖逼他放棄獻媚。

  可話音剛落,男子便開始扯下外衫扔到地上,又繼續去解自己的腰帶和護腕,元無憂震驚住了,急忙上去阻止,手掌大力摁住他的動作,

  「你幹什麼?!」

  男子滿眼戾氣,

  「讓你看看我身上有沒有武器,藏沒藏暗器。」

  「……阿沖別鬧。」

  她話音未落,懷裡便撲來個溫熱顫抖的男體。

  男子抱著她的腰肢,將頭枕在她肩上,瞬間、清甜的山茶花香縈繞鼻息。

  肩頭也被一滴一滴的淚花打濕。他嗓音黏軟,哭的悽慘,

  「娘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

  元無憂狠心地掰開了脖頸上,男子的手,漠然道,「……我不能要。」

  男子抬起臉來,濕潤的眸子泛紅,悽然地自嘲一笑,「你還在怪我殺了甄溫柔?還在懷疑我會像對他一樣,扭頭就殺了你?」

  華胥姑娘目光冷冽,沒說話,分明是默認了。

  他拿手捧起她的臉,去撫摸她眼下並不艷麗明顯的淚痣,輕聲細語:「求求你信我,我真的一無所有,孤立無援了,你要是信我……就給我留個盼頭,用你的行動告訴我你信我,你喜歡我的身體。求你了…」

  他話里的「孤立無援」說明,他被高長恭與他劃清界限那一幕,給嚇怕了。高延宗在諸弟兄中與四哥高長恭關係最好,倘若他失去了高長恭的庇護,確實一無所有,只怕恨他的人更多。

  而今高延宗迫不及待向她獻身,求她安撫也情有可原。也不排除他急於傍上新靠山的可能。

  過去元無憂很嫌棄他的嬉皮笑臉,吊兒郎當。可當她一層層撕開他的紈絝皮,看到底下背負的苦難和擔當重任的偉大,是和高長恭同樣的悲壯。這幾個高家兄弟,都挺讓她心疼。

  思索半晌,元無憂喟嘆一聲:

  「我信你,不必這樣。」

  「不行,我要你愛我,我心裡空落落的,我要你狠狠的愛我,才能感受到你在乎我,讓我的身體記住……我在這世上並非孤立無援,我還有你。」

  這話葷的元姑娘耳尖一熱,目光幽邃地望著眼前的男子,眼神難掩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