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身處濁世,當如蓮華

  「小黃學士,怎麼了?」

  一位白鬍子大儒推門而入,正瞧見黃夫子手指微顫地端著幾張紙,恍若未聞。記住本站域名

  這位曾經任職翰林院侍詔,也就是俗稱的「北門學士」的黃夫子,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須知道,除了幫女帝編纂《列女傳》、《臣軌》、《百僚新誡》這類洗腦書籍以外,黃夫子可是在女帝密令下,與諸北門學士參預機要,分鳳閣鸞台平章事職權,名副其實的位卑權重。

  換句話說,即便是不如前唐太宗弘文館十八學士一般,這位小黃學士,也是正經擔任過民間戲謔所謂「隱相」的人。

  故此,能讓他失態的詩文,這位白鬍子大儒一時間竟然想像不到,到底該有多好。

  「莫不是這東西壞了?」

  按照拍一拍就好的原則,白鬍子大儒使勁拍了拍鑒詩靈器。

  然而毫無作用。

  黃夫子神色頹然,把手中的信紙遞給了白鬍子大儒。

  「盧師,我又看了一遍詩,靈器沒壞。」

  說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眶,用力揉搓。

  他的腦袋現在很亂

  怎麼可能?

  八輩子刨不出來一點文學渣滓的武氏子,怎麼會寫出如此意境清幽雋雅的詩?

  莫不是尋人代筆?可明明是剛放出的題目,更遑論今日題目還是自己定的,倉促之間就能寫就這等好詩,什麼人能做到?

  黃夫子百思不得其解。

  而出身范陽盧氏,與「初唐四傑」之一的盧映鄰同族的白鬍子大儒盧亦閒,見了這張信紙的第一反應,只有一個字。

  「好字!」

  觀之若脫韁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意氣萬千。

  字跡間既不乏凌厲剛勁的魏碑風骨,筆畫之間又帶幾分收斂了咄咄逼人的雅意。

  「五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荷花向日傾。」

  「不錯,已經不亞於幽憂子的《曲池荷》了。」

  「盧師,第二頁。」

  白鬍子大儒連忙看向第二首。

  「攜扙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參差起,風定池荷自在香。」

  「好一個『風定池荷自在香』,其中雅意,不遜王徽之雪夜盡興而歸矣!」

  黃夫子扶額苦笑,只道:「還有。」

  白鬍子大儒心頭一顫,難道第三首比前兩首還好?這可能嗎?

  懷著有些希冀又有些難以置信的心情,盧大儒翻到了最後一頁信紙。

  然而,

  下一刻,

  盧大儒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滯當場。

  「返璞歸真。」

  這一剎那間,

  盧大儒的眼角、鼻翼都不斷地抽搐著,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是這又是真的。

  荷花白潔清傲,詠荷是歷代文人騷客繞不開的話題。

  可盧大儒實在是想不出來,歷代詠荷詩中,可有能勝過此詩一籌的。

  幽憂子的《曲池荷》,跟這首詩一比,簡直不值一提。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蔭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盧大儒恍然地望向閣外,卻只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然而他的目光似乎透過了人群,看到了書院外荷池中,立於花蕾上的那隻蜻蜓。

  情景交融,意境深遠。

  只讀一遍,便按捺不住心嚮往之的心情。

  「這幾首詩,是誰寫的?」

  盧大儒激動地抓著黃夫子的手,問道。

  黃夫子一副便秘的表情,極不情願地說道:「是平陽郡主派人遞過來的。」

  他剛剛拒絕了平陽郡主的進院請求,就被這麼啪啪打臉。

  你不是講規矩不畏權貴嗎?按規矩,靠才華我也一樣能進!

  「我親自去送詩帖!」

  盧大儒的白鬍子都激動地一顫一顫地,他胡亂抓起三張詩帖,便匆匆擠了出去。

  「大儒,到底是什麼詩啊?」

  「對啊,快告訴我們吧!」

  「好想知道什麼詩能引發如此異象」

  沒搭理在小閣外圍觀的人群,這些人多是富商巨賈家的子弟,亦或是詩書傳家的寒門子,甚至還有一些落魄門閥的後代,沒有直接進入流觴詩會的資格,只能靠碰運氣或者找槍手的方式,來爭取一張詩帖。

  而盧大儒手裡,攥著足足三張!

  流觴詩會,關中道最為著名,歷史也最為悠久的雅集活動,每五年一舉辦,非成名已久的文人騷客,便是你有天大的背景,都不得入內。

  而在科舉方興,門閥尚盛的大周,學術資本即政治資本,能在流觴詩會上博到一點名氣,認識些儒門大佬,都足以在仕途上受用終身。

  當盧大儒,到達樹蔭下時,卻有些驚訝。

  平陽郡主的身邊,

  是一個英俊到耀眼的小和尚,一隻戴斗笠挎竹劍的肥熊,還有一個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女娃。

  「老朽盧亦閒,前來拜會平陽郡主。」

  聽了大儒的名號,武闌珊慌忙從胡床上起身迎接。

  盧亦閒,「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陽盧氏族老,出身顯赫無比,前唐高宗朝歷任太子洗馬、司經大夫、桂坊大夫。

  好吧,這三個其實是一個官職,女帝喜歡改名字的愛好,在高宗朝二聖臨朝的時期就已經展露無遺了。

  女帝登基後,太子被廢,盧大儒瀟灑地辭官掛印而去,回到浩然書院教書。

  總地來說,這不是一個武闌珊可以大大咧咧安坐面對的人物。

  「平陽郡主有詩才,可稱一代才女,詠荷三首足以堪比謝道韞詠雪,甚至,猶有過之!」

  武闌珊連尬聊都沒法聊,面對盧大儒的勉勵,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堪比謝道韞?自己什麼水平,她還是有數的。

  尤其是寫詩的正主就在她身後,

  真真是大型社死現場。

  還好她戴著面紗,表情沒露出什麼破綻。

  但饒是如此,武闌珊圓潤的耳垂都羞紅的像是發了燒一般。

  盧大儒久歷宦海,見了平陽郡主這副模樣,也是若有所思了起來。

  不過他卻沒有戳破,而是笑呵呵地看了一眼郡主身後的小和尚,然後指尖一點,一抹清光進入武闌珊的眉心。

  「老朽聊贈一份浩然氣以表心意。」

  「大儒,這太貴重了!使不得!」

  盧大儒笑呵呵地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三張詩帖,提高了聲音說道。

  「今年流觴詩會,拔得頭籌者獎勵一件地階靈器,老朽期待你在流觴詩會上的表現。」

  說罷,瀟灑離去。

  而此時小閣外,已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議論聲。

  顯然,技壓全場的詠荷三首已經被學子張貼了出來。

  「法師這明明是你的詩作。」

  武闌珊羞愧地低下了頭。

  沈不渡淡然地轉動手中的念珠,只說道。

  「郡主,小僧身為沙門,處於濁世,當如蓮華,不為泥污。區區幾首詩文,屬誰的名,又有什麼可計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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