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的次日。閱讀
休息時,年櫟問,「皇上應該不會讓公子在北邊太長時間吧?」
年錦成放下水壺,微微仰頭,看著東方天空初升的朝陽,俊朗堅毅的側臉上浮出一抹淺淺的笑,轉瞬即逝,「守礦山,也沒什麼不好。」
年櫟皺眉,「公子不是立志要當大將軍,馳騁疆場嗎?」
年錦成沉默著又喝了兩口水,輕嘆一聲,「是啊!」
可年少時的一腔熱血,這兩年卻越發涼了。
他忙忙碌碌,做著外人眼中的正事,對自己很苛刻,事事都力求完美,也因此得到諸多讚譽。但每當獨處的時候,仍會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越來越不知道,做那些是為了什麼。似乎他再努力,也沒有人在乎……
不期然想起那日在秦府,初見邢玉笙,他語帶輕嘲說,傳聞中的顧世子,只有一個朋友,就是年錦成。
自從顧家出事後,年錦成奉皇命追殺顧泠,背地裡嘲諷他虛偽的人很多。邢玉笙的話根本不算什麼,他會主動再找年錦成,就說明他並不認為年錦成真的要對顧泠趕盡殺絕。
再難聽的話,年錦成都聽過,且是來自他的家人。他的大哥,甚至是他認為唯一在乎他的妹妹年如雪。
年錦行自然不是在乎顧泠死活,只是不會放過一切奚落羞辱年錦成的機會。
可那日面對邢玉笙,年錦成有句話想說,卻不敢說出口,「顧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是他主動請命去追殺顧泠的,奔波千里,一無所獲。
但沒有人知道,那天夜裡,在蘇家村,被皇上的心腹韓公公暗中盯著一舉一動,他已做好準備,若那老太監察覺不對,就殺之滅口。
年錦成當然知道蘇家村里那位不是真正的寧靖,因為潯陽寧氏七公子早就死了,就死在他面前,甚至,是他親手埋的……
……
蘇家村。
寧靖正在清洗打磨一對細長的刀。
這是近日他和蘇涼從燕雲樓的殺手身上「撿來」的第九樣武器。
第一樣是樓主燕燧的長劍,掛在寧靖房中。
把雙刀擦拭乾淨後,寧靖拿去給蘇涼,「你試試。」
蘇涼放下手中的醫書,一手握住一把,揮了幾下,「不太協調。」
她慣用右手,沒嘗試過雙手武器,一時來了興致,叫寧靖出去練練。
雙刀原來的主人昨夜就是死在蘇涼手中,她跟那人交過手,還記得一些招式。
但憑藉記憶模仿,難免出錯,且暴露許多破綻。
寧靖很有耐心地給蘇涼餵招,在對打中給她啟發。
起初打得很慢,甚至出現蘇涼出招之後,覺得剛剛姿勢不太對,反悔重來的。
後面漸漸熟練起來,速度也快了,蘇涼覺得雙刀用著很順手。且兩隻手都拿著殺傷性武器的威力,比單一武器威力更強。
打完之後,蘇涼把雙刀藏在小腿處,一邊一個,正好合適,替代了原來的普通匕首,成了她新的武器。
「燕雲樓也不會個個都是厲害的高手吧?」蘇涼問,「後來的人實力不如前面,若是到最後,小嘍囉也跑來搶樓主扳指,那就真是不要命了。」
天天夜裡精神緊繃,不敢熟睡,等著殺手來的感覺,一開始還挺刺激,如今蘇涼就有點頭疼了。睡眠不足導致的。
寧靖搖頭,「高手很多,但一定要搶扳指的,是少數。」
真正實力強橫,且頭腦精明的,不會盯著墨玉扳指這個死物。
雖然這是所謂的樓主象徵,但規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改,只要拳頭夠硬,手段夠狠,能控制住局面,就能做燕雲樓新的掌權者。
就連燕燧都死在了蘇家村,燕雲樓里未必沒有比燕燧實力更強的人,但那樣的人,根本不需要這個扳指。
而需要扳指的殺手,若真來搶扳指,本身就是不自量力的愚蠢送死行為。
「這麼說,燕雲樓除了燕燧之外,真正厲害的人根本沒來,也不會來?」蘇涼問。
寧靖點頭。
蘇涼微嘆,「是我想多了,以為最近來的是燕雲樓實力最強的。原來是實力不足,腦子也不太夠用的。」
不過給她練手,卻正好合適。
真有燕燧那種級別的高手出現,蘇涼只有躲起來或逃命的份兒。
想到這裡,她俯身把雙刀再次抽出來,指向寧靖,「我還差得太遠,接著練!」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蘇涼的實力不能說突飛猛進,也是進步迅速。
她認為大半的功勞要歸於有一個極好的師父寧靖。
高強度高效率,專業一對一指點,定製「調教」,嚴格但有耐心。
蘇涼穿越後的身體基礎一般,但天賦悟性勤奮刻苦都是頂尖的,而身體是可以改造的。
那日聊過後,燕雲樓的人又來了一波,之後就沒再出現。
算上燕燧,寧靖和蘇涼一共殺了燕雲樓十三個殺手,繳獲十三件武器。
燕燧的長劍歸寧靖,雙刀歸蘇涼,其他的武器都被兩人平常拿來切磋用。
進了九月下旬之後,天氣越發冷了。
這天一早寧靖趕車到縣城去給蘇涼採購藥材,另外買了些新鮮的食材,一麻袋的銀絲碳,還到茗香樓去買了兩盒桂花糕,趕著車回到家的時候,太陽都落山了。
晚飯時,蘇涼再次問起寧靖,打算哪天出發去省城。
鄉試十月十五日開始,連考三天。
上次提起,寧靖說提前五天走,但蘇涼覺得那樣太趕了,路上稍有耽擱,就會錯過考試。
「十月初八。」寧靖說。
「初五吧?」蘇涼提議,「如此路上我們可以慢慢走,看看風景。」
「好。」寧靖點頭。
「還有十天。」蘇涼算了一下,「我請胡二幫忙找人做的馬車,應該很快就能送來。到時我們輪著趕車,坐車的時候看書,休息的時候練武,什麼都不耽誤。」
接下來出遠門,蘇涼打算把她的書全都帶上,還要帶被褥冬衣,行李多,家裡原有的那輛馬車太小了。
正好前些天胡二來拜訪,聽蘇涼提起馬車的事,就說他認識一個擅長做馬車的老工匠。
蘇涼按照自己的想法畫了個馬車內部結構圖,讓胡二拿去幫忙找那工匠做,用料都要最好的,價錢不是問題。
請白大娘幫忙做的鞋子衣服,也都做好了。
「就沒見你看過跟科舉有關的書,這麼有把握?」蘇涼問寧靖。
他每天要指點蘇涼練武,燒火洗衣打掃衛生,還花不少時間在木工房裡,就算看書,也是蘇涼看完的醫書。
「不知道考什麼,沒什麼好準備的。」寧靖說。
蘇涼輕咳,「你這種話說出去,會被人打。」
不過蘇涼從未想過寧靖鄉試不中,他們不去京城這種可能。
因為寧靖在她眼中是大神一般的存在,他有不會的東西,但只要他感興趣,想學想做的,就能鑽研到精湛的程度。
「長安好幾天沒來了,不知道案子查得怎麼樣。」蘇涼隨口一說。
寧靖則根本不在意穆颸和長安的事,問蘇涼想在筆筒上刻什麼樣的花紋。
起因是前天蘇涼見寧靖桌上多了個筆筒,木製的,浮雕山水頗有意趣。
蘇涼問寧靖能不能給她做一個,寧靖答應了,條件是當天的點菜權。
蘇涼回房,認真勾勒了她前世的家的模樣。那是她姥姥留下的山中別墅,她每次休假都會到那邊住。
交給寧靖後,他看了看,問蘇涼,「你以前的家?」
蘇涼點頭,「有時候我覺得你會讀心術。」
……
昨夜才說長安和穆颸最近沒出現,翌日一早,長安就來了。
「主子今日要去礦山看看,讓我來問問蘇姑娘想不想去?」長安問。
蘇涼本想著不管長安有什麼事,能推就推,但沒想到是穆颸請她一起去參觀礦山。
這是蘇涼早就想去的,卻沒機會。
當即便答應下來,又叫寧靖。
寧靖在房中,手中拿著一個筆筒,正專注雕刻,聞聲頭都沒抬,「我不去。」
大白天,蘇涼出門,寧靖並不打算跟著。他暗中去過礦山,解決蘇大強一家人。
「也好。我中午應該回不來,你帶一塊肉,到小虎家吃飯。」蘇涼話落讓長安稍候,她回房換了身衣服,把雙刀藏在小腿處,到後院牽了馬,出門去了。
兩人離開蘇家村,蘇涼問長安,「你家主子在哪?」
「主子在鎮上等著,我們快走吧。」長安說。
穆颸今日去礦山並非臨時起意,但叫上蘇涼,是他到了飛雁鎮之後才決定的。
蘇涼知道,穆颸主動示好,定然有所求,但既然一開始沒明說,之後不管什麼事,都有商量的餘地。
兩人策馬趕到鎮上,穆颸等得有些不耐,但對蘇涼依舊客氣,「蘇姑娘,要不要與我一同坐車?騎馬太累了。」
「今日天氣不錯,我難得騎馬,就不打擾穆大人了。」蘇涼婉拒。
穆颸也沒堅持,放下車簾,下令出發。
此時從京城日夜兼程趕來的年錦成主僕,已到達北安縣,去縣衙卻被告知穆颸今日到礦山去了。
年錦成就是被派來鎮守礦山的,便帶著隨從年櫟離開縣城,快馬揚鞭,往礦山的方向去了。
中途經過飛雁鎮,年櫟提起邢玉笙拜託年錦成的事。
年錦成往蘇家村的方向看了一眼,並未停下,「先見過四皇子,安排好公事,再去幫邢世子送東西。」
……
正午時分,隊伍在被查封的伍家門口,礦山距離此處很近。
穆颸下了車,要到伍家看看,順便在這裡吃午飯,然後再去礦山。
蘇涼跟著進了伍家大宅。
曾經雕樑畫棟的宅院,如今到處都能看到挖掘過的痕跡,大部分的牆都被拆了,房屋也拆了,破破爛爛,一片狼藉。
「蘇姑娘可有興趣尋寶?」穆颸問。
蘇涼搖頭,「這鬼地方若是有寶貝,穆大人早就找到了。」
穆颸嘆氣,「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真有帳本。」
蘇涼沒接話。
下人在後花園湖邊擺好桌椅和帶來的吃食茶點。畢竟是四皇子,不管到哪裡,都仍有貴族做派。
蘇涼落座,轉頭就見不遠處有六棵倒下的柳樹……
「穆大人真會選地方。」蘇涼收回視線。
穆颸呵呵一笑,「算起來,蘇姑娘和我聯手為她們討了公道,怕什麼?」說著舉起杯,「早該請蘇姑娘喝酒。」
「我只是自救,不敢居功。」蘇涼話落,嘗了一口酒,有點辣。她前世幾乎沒喝過酒,來這邊之後跟寧靖一起喝過一杯,不討厭,也不怎麼喜歡,不是她會主動喝的東西。
「是你太客氣了,總防著我,怕我算計你?」穆颸笑問。
蘇涼搖頭,「穆大人說笑了,有什麼吩咐還請直言。」
「起初說的那件事,等到京城再說。暫時還真沒什麼事,只是先前你幫了我幾次,想著或許你會願意去礦山看看。」穆颸意有所指。
蘇涼假裝沒聽懂「先前幫了幾次」這種話,只向穆颸道謝。
穆颸問起她和寧靖打算何時出發去省城,蘇涼實話實說。
「可惜,我暫時不能回京,否則跟兩位同行,定會很有意思。」穆颸笑道,「考過鄉試,你們就去京城了吧?」
蘇涼尚未回答,突然聽到有人高聲稟報,「主子,年將軍到了!」
蘇涼應聲看去,就見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逆著光大步走來,讓她想到了那天夜裡年錦成闖入新房的情景……
不是巧合,來人正是年錦成。
墨色勁裝,風塵僕僕,比起上次見面又清瘦了幾分,眉目堅毅依舊。
年錦成也看到了蘇涼。
但沒有任何熟悉的感覺。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穆颸帶在身邊的女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穆颸站起身來,笑容滿面地迎上去,「錦成,你總算來了!」
年錦成要跪下行禮,被穆颸拉住了,「又不是在京城,不必如此。我上摺子,說急需幫手,還怕父皇不捨得派你來。如今你來了,我就安心了。」
年錦成神色恭敬,「微臣奉命前來,一定盡力協助四皇子殿下。」
「那就好。」穆颸吩咐長安加個椅子,他先對蘇涼介紹年錦成,「這位是父皇派來接替伍贇職務的年錦成將軍,上一屆武狀元,乾國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將領。」
「四皇子過譽了,不敢當。」年錦成覺得穆颸沒必要跟蘇涼介紹他。
「年將軍。」蘇涼點頭。
而後,穆颸又給年錦成介紹起蘇涼,「這位是蘇姑娘,原在京城長大,名醫蘇遠舟的孫女,如今住在飛雁鎮蘇家村,醫術十分了得,且聰慧過人。伍贇父子的醜事,如果沒有蘇姑娘,也不會敗露。」
聽到「蘇姑娘」三個字,年錦成就凝了眼眸,他心中十分驚訝且疑惑,實在沒辦法把眼前的少女,和他曾見過的蘇涼聯繫到一起。
看起來,判若兩人。
當著穆颸的面,年錦成並未表露出他曾跟蘇涼見過面的事,只淡淡點頭,叫了一聲,「蘇姑娘。」
穆颸跟年錦成聊起來,「北靜王世子到京城,你可見過他?」
年錦成點頭,「在秦府詩會上見過邢世子。」
「難得,你竟會去參加詩會。」穆颸一副很了解年錦成的樣子,「邢世子原先在北安縣住過,蘇姑娘也認識他。」
年錦成並未接話,也沒有把邢玉笙請他帶給蘇涼的東西拿出來。
長安離開了一會兒,又回來,對穆颸打眼色。
穆颸便起身走了,說很快回來。
湖邊剩了蘇涼和年錦成兩人。年櫟被長安安排到別處喝水休息去了。
「又見面了,蘇姑娘。」年錦成面無表情地看著蘇涼。
她變得白淨美麗,氣質也與他記憶中大相逕庭。
蘇涼麵色平靜,「年將軍,幸會。」
「若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有夫之婦。光天化日,跟別的男人外出,談笑風生。」年錦成冷聲說,「你跟邢玉笙什麼關係?跟四皇子什麼關係?你的相公寧靖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