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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熠眸光幽深地看著顧泠,「朕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顧泠輕輕頷首,「回皇上的話,我四處遊歷,走得太遠,得到被赦免的消息便回京來了。」
「哦?」端木熠神色淡淡,「你得到消息時,身在何處?」
顧泠答,「炎國最南端的一個小漁村。」
「呵呵,怪不得朕派人總也找不到你,你跑得那麼遠。」端木熠語氣溫和,卻突然問起年錦成,「年愛卿怎麼沒有跟你一同來見朕啊?他心中仍有怨氣?」
顧泠面色平靜地搖頭,「微臣並不知道年錦成在何處。」
端木熠眸光微眯,「當初不是你把他救走的?」
「微臣得知他出事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救走了。」顧泠說,「微臣離京後,與年錦成並未再見過面,也不知救他的是什麼人。」
「是這樣嗎?朕還以為你們在一處。」端木熠顯然並不相信。
「顧家謀反之事,與微臣沒有任何關係,請皇上明鑑。」顧泠說,「當初我離開,並非畏罪潛逃,只是不想因為那些人的過錯毀掉我的人生。」
端木熠呵呵一笑,「顧淵畢竟是你的父親。」
「此事,微臣並無選擇的機會。」顧泠神色淡淡。
端木熠長嘆一聲,「朕沒記錯的話,上一次見到你,那年你才十四歲,一晃都過去五六年了,你除了長高了,似乎沒什麼變化,要說有,風采更盛從前。」
「多謝皇上誇讚。」顧泠微微點頭。
端木熠話鋒一轉,面色肅然起來,「但你身為顧淵嫡長子,按照律法,本該是死罪。這次雖是涼國越王求情,但朕會赦免你,是因朕本就知道你並未參與顧氏謀反之事。既然回來了,記住你是乾國人,不要做讓朕失望的事情,明白嗎?」
顧泠再次點頭,「是,微臣會謹記於心。」
「好了,你剛回來,回去休息吧。對長信侯府有什麼不滿意,可以跟朕提。」端木熠表現得十分寬厚。
但在顧泠謝恩轉身離開的同時,端木熠的面色就沉了下來,看著顧泠的背影,眸中滿是審視。
端木熠安排了身邊的韓公公去給顧泠帶路,引他到御賜的長信侯府去。
出了宮,韓公公坐車,顧泠騎馬跟在後面,往城西的方向去。
長信侯府原是城西一處皇家園林,叫做秋明園,此園每逢秋季景色最佳。
三年前秋明園深夜遭了一場大火,把裡面的奇花異草林木山石都燒了七七八八,房屋也燒掉了大半,當時看守園子的十幾號人都葬身火海之中。
原本應該修葺重建,但大火之後京城中就流傳開秋明園鬧鬼的說法,越傳越邪乎。
太后萬氏聽信了,覺得位於西邊的園子本就不吉利,不僅燒毀了,還鬧鬼,便下令封鎖秋明園,不再重建。
當時端木熠將廢棄的秋明園賞賜給顧泠做府邸的時候,京城中不少人都又想起這個園子的詭異之處來。且就算不鬧鬼,裡面也不知道變成了什麼鬼樣子,實在不符合侯爺的身份。
連普通百姓都能感覺到,端木熠赦免了顧泠,甚至讓他承襲顧氏爵位,但絕對不待見他這個罪臣之子。
韓公公的馬車在秋明園大門外停下,他被兩個小太監扶著下了車,抬頭看了一眼斑駁的大門,上面「長信侯府」的牌匾,新得有些格格不入。
「長信侯,到了。這個園子可是好地方。」韓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顧泠。
「多謝公公帶路。」顧泠神色淡漠。
韓公公狀似無意地提起年錦成來,「當初雜家跟著年將軍一同去北邊找顧侯,沒想到顧侯到南邊兒去了。南邊兒好哇,四季如春。」
顧泠並未接話。
「顧侯快回府歇息吧,雜家這就回宮了。」韓公公話落,又上了車,帶著人徑直離開了,門都沒進。
大門上封條被撕掉後留下了一些細碎的紙片,上面掛著一把大鎖,也沒人給顧泠鑰匙。
顧泠上前,把門上的紙片清理乾淨,並未破鎖進去,而是再次上馬,往城東街市的方向去了。
暗處盯著顧泠的一雙眼睛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今日京城中到處都在議論歸來的顧美人,當他打馬從街上走過之後,親眼見到他的人,都在跟其他人描述顧美人美貌更勝從前。
因此當顧泠再次出現在街上,瞬間吸引了整條街的注意力。做生意的,逛街的,都紛紛投來注目禮。
顧泠勒住馬韁,停在了萬家酒樓門口。
小二熱情地迎出來,看到顧泠的臉,呆住了,等回過神來,顧泠已進了門。
小二連忙牽了顧泠的馬到酒樓後院的馬廄去。
顧泠就在酒樓客人的注視之下,款步上了二樓,進了一個臨街的雅間。
等雅間的門關上,很多人才收回視線來。
「太美了!」
「像神仙一樣,好像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他像是誰也沒看到,誰也不在意。」
「顧美人就是天上的雲,不管經歷了什麼,都不染纖塵。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
萬卉今日帶著正兒來了酒樓,在顧泠過來之前才剛離開,因此並未碰上。
顧泠要了四個招牌菜,一道湯。如今萬家酒樓的招牌菜都是蘇涼給的菜譜。
窗戶開著,對麵茶樓的人伸長脖子往這邊張望。
顧泠走到窗邊,往下面看了一眼,又往城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就坐回去了。
飯菜上來,顧泠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叫來了掌柜,說他要包下這個雅間。
萬家酒樓是京城生意最好的,一般人消費不起,雅間可以長包,但價格相當昂貴。
掌柜報了價之後,顧泠拿出一張銀票給他,「多的存在帳上,我會常來。」
「是,侯爺慢走。」掌柜恭送顧泠離開,交代下去,那間房被長信侯包了三個月,他哪怕不來,也不准安排其他客人進去。
顧泠出了酒樓,又去了不遠處的言家繡莊買衣服。
他剛進門,掌柜還沒迎上來,言雨就到了門口。她是在蘇府得知顧泠回到京城後,專門出來的,想看看是否能見到顧泠。年錦成說讓她幫忙看一下顧泠好不好。但年錦成知道顧泠被皇上盯著,他們暫時不能碰面,至少再等幾日。
「小姐。」掌柜見言雨來了,連忙行禮。
顧泠轉身,言雨看清他的臉,跟其他初見顧泠的人一樣,驚艷不已,「這位公子是……」
「小姐,這是剛回京的長信侯。」掌柜連忙介紹,又跟顧泠介紹,「侯爺,這位是我們言家大小姐。」
顧泠神色淡漠地看了言雨一眼,也沒打招呼,只問掌柜,「成衣在何處?」
掌柜連忙引著顧泠上二樓,「侯爺快請!」
言雨神色莫名,倒沒覺得顧泠不禮貌,本就不認識,且身份懸殊,顧泠的孤僻之名更是天下皆知,不然也不會有「他只有一個朋友」這種說法了。
顧泠的「生人勿近」氣質,讓言雨有點無法想像他跟年錦成以前是怎麼相處的。
不多時,顧涼買了幾身衣服鞋襪,還有現成的荷包,帶著離開了。
「孑然一身,吃飯只能去酒樓,衣服得現買」,這是顧泠亮相京城第一日除了驚人美貌之外傳開的與他有關的消息。
帶著買來的衣服,顧泠再次回到了長信侯府,撿了塊磚,砸了門上的鎖,打開門,目之所及,滿是「自然氣息」——雜草叢生,碎石遍地,一片荒蕪破敗。
見到顧泠時頗為和氣好說話的端木熠,賜了他這樣一座府邸,不可能不知道裡面什麼模樣,但隔了停長時間卻始終沒有派人修葺過,也沒給顧泠安排下人。
顧泠知道,端木熠的目的不是想讓他住鬼宅受驚嚇,而是在試探他,看他面對如此處境,會是什麼反應。他可以去酒樓吃飯,卻不能選擇住客棧或跟原來一樣到護國寺長住,那是不給端木熠面子。
這個地方,顧泠是早就知道的,有心理準備。
他關上大門,踩著初冬時節已乾枯發黃的雜草走進去。
在秋明園被燒毀之前,顧泠來過這裡,且是他在京城最喜歡的地方之一。秋季園子裡楓葉如火,美不勝收。他總是偷偷在傍晚時分潛入秋明園,到楓林之中挑選最好看的楓葉帶回去做書籤,或是在葉子上面雕刻山水花鳥。
那場大火中,楓林被燒掉了大半,如今還活著的紅楓樹只有寥寥幾棵,上面稀稀落落的紅葉在風中輕輕搖晃。
穿過大半個園子,顧泠終於找到了一處還算完好的房屋,外牆上爬滿藤蔓,牆根處露出燒得黢黑的磚石,但至少沒有倒塌和嚴重破損。
顧泠走進去,把包袱掛在樹上,挽起衣袖,拎著木桶,到不遠處湖邊打水回來,開始收拾打掃。
太陽落山之前,顧泠又出去了一次,買了不少要用的工具回來。
入夜時分,顧泠收拾乾淨一個房間,修好了一張床,一把椅子,然後又去了萬家酒樓吃晚飯,在言家繡莊打烊之前買了一套被褥,帶著回府。
……
乾國皇宮。
被安排盯了顧泠一天的高手正在向端木熠匯報。
「他自己掃地擦桌,還會木工活?」端木熠神色莫名,「沒有其他人出現?」
「是的,長信侯身邊今日沒有出現其他人。」
端木熠若有所思,「過了這麼多年,朕還是看不透那小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繼續盯著,有什麼異常動靜,立刻向朕稟報。」
……
翌日一早,皇宮駛出幾輛馬車,停在了長信侯府外。
大門只是關著,一推就開。
韓公公帶著一群工匠進門,見到顧泠臉上就堆了笑,「皇上今日才知道秋明園尚未修葺過,就派了雜家帶人來收拾,還賞賜了許多物件。」
顧泠沒有拒絕,吩咐那些來的工匠,院子裡還活著的樹都留下,雜草剷除,除了他住的地方,其他破敗的房屋都不用修葺,直接拆除夷平。
中間顧泠出去吃飯,也沒管那些工匠在家裡。
而這天中午,邢玉笙也在萬家酒樓。
他是專門來等顧泠的。昨日得知顧泠回京,邢玉笙就很想去找他,卻不敢這個時候貿然跟他接觸,因為皇上定然派人盯著。
聽齊嚴說起,邢玉笙才知道秋明園荒蕪三年了,有心想幫忙,最終只能忍住。
兩人在相鄰的雅間,林雪晴也在。
「顧美人真的真的好美啊!」林雪晴剛剛看到了顧泠上樓。
邢玉笙點頭,「確實。」美得讓他都生不出嫉妒之心。
「相公你要去跟他打招呼嗎?應該沒問題的吧?」林雪晴問。
邢玉笙猶豫,「我就這麼跑過去,會不會很尷尬?他都不認識我。」
「相公是怕顧美人不理你嗎?」林雪晴輕笑,「要不,我去?」
邢玉笙連忙搖頭,「那怎麼行?我去。岳父說得對,坦坦蕩蕩地見面沒什麼,遮遮掩掩才會引人生疑。」
「那相公快去吧!你這兩天惦記著跟顧美人認識,都茶飯不思了。」林雪晴打趣邢玉笙。
「如果他真的不理我,就算了。」邢玉笙深吸一口氣,起身出去,敲了顧泠雅間的門。
「進。」門內傳出清冽低沉的聲音。
邢玉笙便推門進去了。
四目相對,邢玉笙沒有從顧泠身上看到寧靖的影子,因為兩人的五官並無多少相似之處,第一眼看到顧泠的人都會被他的美貌驚艷,而忽略其他。要論氣質的話,其實如今的顧泠跟他原先偽裝的「寧靖」是有相似之處的,都過於安靜淡漠,但這份相似頗為隱晦內斂,並不容易讓人發覺。
「顧侯,在下邢玉笙,忠信侯府世子。」邢玉笙拱手,一本正經地跟顧泠打招呼。
顧泠神色淡淡,「何事?」
邢玉笙見顧泠的態度,就沒有提起他小時候救過北靜王妃那件事,而是微笑說,「只是恰巧在隔壁,過來打聲招呼。」
「嗯。」顧泠神色淡淡地應了一聲,也沒請邢玉笙落座。
邢玉笙只得有些尷尬地告辭出去了。
回到隔壁房間,邢玉笙嘆了一口氣,「果然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啊,怪不得沒朋友。」
林雪晴搖頭,「顧美人有朋友,原來那位年將軍。」
「誰知道人在哪兒。」邢玉笙輕哼,「且那年錦成也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相公不喜歡顧美人嗎?」林雪晴問。
邢玉笙搖頭,「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談不上。本是我去打擾他,他不想理會就算了。」
林雪晴有些奇怪,「不是都說年將軍當初是被顧美人救走的嗎?他們都被赦免了,為什麼年將軍沒有一起回來呢?」
「誰知道呢?這件事皇上定然會問顧泠,想來有我們不知道的內情。」邢玉笙也搞不懂。
林雪晴輕笑,「爹說顧美人恢復身份,可能是為了以後能正常生活娶妻生子。他那般仙人之姿,會不會覺得這世間女子皆是庸脂俗粉,一個都看不上呢?」
邢玉笙很淡定地說,「他若是覺得世間女子都比他丑,可以選擇孤獨終老。說實話,剛剛跟他打招呼,我覺得他就是一副想要孤獨終老誰也別去打擾的死樣子。」
林雪晴忍俊不禁,「或許他只是對待生人才這樣,當朋友會不同的吧。」
「真希望趕緊出來個姑娘好好治治他!」邢玉笙期待了很久跟顧泠的初見到底是讓他有些失望,因此半開玩笑地說,「他是我娘的恩人,我當然希望他不會孤獨終老。他那性子,最好出現一個他喜歡卻不喜歡他的姑娘,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追求人家。」
林雪晴表示驚訝,「顧美人喜歡,卻不喜歡顧美人的姑娘?這不可能吧?」
邢玉笙唇角微勾,「有什麼不可能的?如果這事發生在你最喜歡的蘇妹妹身上,不可能嗎?」
林雪晴瞪大眼睛,「你是說,顧美人看上蘇妹妹,蘇妹妹卻不喜歡他?對哦,如果是蘇妹妹,這種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想想過世的寧師兄,蘇妹妹看男人的眼光其實很怪哎,說不定真就喜歡這種冷淡不愛理人型的。那也有可能蘇妹妹看上顧泠,顧泠卻不喜歡蘇妹妹。啊不行,蘇妹妹那麼好,怎麼可以有人不喜歡她?」
「原先你師兄就說是蘇涼喜歡他,他不接受。蘇涼也這麼說的。」邢玉笙語氣幽幽。
林雪晴搖頭,「師兄是裝的,唉,如今想想還是好遺憾,他明明喜歡蘇妹妹卻總是不說,倘若他們早就在一起的話,或許最後就不會……」
林雪晴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很希望蘇妹妹身邊能有人陪伴,想必師兄在天有靈也是如此吧。」
邢玉笙眨了眨眼睛,「那你覺得顧泠怎麼樣?」
林雪晴愣住,「什麼怎麼樣?」
「說真的,我們要不要撮合一下顧泠跟蘇涼?」邢玉笙神色認真,「不管他理不理我,他的美貌都在那裡,無人能及,且他是我母親的恩人,我相信他是好人。」
「啊?這……」林雪晴感覺事情變得有點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裡怪,「顧泠都不理你,怎麼撮合呢?蘇妹妹肯定也不喜歡我們管她的事。」
「不試試怎麼知道?」邢玉笙真動了心思,莫名就是覺得蘇涼跟顧泠之間應該有戲,「等蘇涼回來,我們就給他們製造一場偶遇,見機行事。」
萬家酒樓的隔音其實不錯,但顧泠的耳力更好。隔壁邢玉笙和林雪晴夫妻倆的話他都聽在了耳中,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微不可聞地自語,「怎麼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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