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那是籌碼,並非誠意

  青城山一線天,議事大廳後院有一座涼亭。

  涼亭呈八角之狀,屹立於草木山林之間,亭下鄭錢與宋言相對而坐。

  鄭錢,身姿筆挺,右手執黑子,遲遲不曾落下,似乎在思考棋局上的應對之策。

  這要是說出去,誰會相信?

  這青城山匪寇的大當家,不僅學富五車,還精通棋藝。

  忽然,他抬眼看著宋言,誠聲道:

  「黃家的部署,便是我的誠意。」

  「你的誠意,應該是先將秦般若放了。」

  宋言不置可否,冷哼一聲,

  「區區一個黃家,我還未放在眼裡。」

  鄭錢搖頭,

  「那是籌碼,並非誠意。」

  兩人眼中鋒芒畢現,誰都不甘示弱。

  即便是言語上的輸贏,都不想輕易讓對方占到便宜。

  談判並非兒戲,兩人都步步為營。

  從宋言步入涼亭開始,他就在暗中觀察鄭錢的一舉一動,哪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不願意放過。

  鄭錢看似沉迷於棋局之中,實則也在警惕宋言。

  宋言開門見山,開口便提及秦般若,一則是想確認秦般若是否安全,二則是想試探這青城山大當家的底線和態度。

  他明明是黃家養在青城山的一條狗,為何突然又反噬主人?

  這是黃家的陰謀,還是有什麼原因?

  既然秦般若是籌碼,那就有等價交換的可能。

  籌碼?

  誰手上沒有呢?

  鄭錢手上只有一人,而他手上還有兩個,即便按斤叫賣,也不輸於對方。

  「黃家的死士在我眼中,算不得誠意。」

  宋言冷笑,言語中不乏嘲諷之意,

  「不過,大當家暗箭傷人的本事,倒是不錯?」

  宋言字字誅心,鄭錢內心苦笑,計劃趕不上變化,

  「兵者,詭道也。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

  當年,顧家守衛海州,其麾下將士勇武無比,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所聞之人,無不是膽寒心驚,退避三舍。

  其軍士勇猛是一方面,主將善擅謀伐才是關鍵所在。

  可惜,被黃家算計陷害,最終分崩離析。

  從黃景口中得知有關顧家的真相,鄭錢這才鋌而走險,想為顧玲謀劃一番。

  顧玲對他有大恩,若不是顧玲父女,他的墳頭草都數丈高了。

  「暗箭傷人一事,此一時彼一時,宋侯也殺了我一線天不少兄弟,此事也應該相抵了吧。」

  鄭錢不急不惱,仿佛置身於世外一般。

  見宋言默然不語,他抬起石桌上的茶壺,將宋言身前的茶杯填滿,笑道:

  「粗茶陋水,還望宋侯不要嫌棄。」

  宋言不假思索,將茶水一口喝下,猶如牛飲,還未細細品嘗,茶水已滾入腹中。

  鄭錢眉眼一挑,似笑非笑,道:

  「宋侯就不怕在下在茶水中下毒嗎?」

  宋言嘴角一抽,內心鎮定自若,表面故作驚慌,

  「你真下毒了?」

  「沒有。」

  「那你說個屁啊。」

  「看來宋侯對鄭某有很大的怨念。」

  鄭錢舉止漠然,再次為宋言滿上茶水。

  在宋言的印象中,山匪惡徒,多半是那種五大三粗,滿臉鬍渣,濃眉大眼的壯漢。

  與眼前文質彬彬,舉手投足都散發著書生氣息的鄭錢,完全不同。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在這大燕,想當一名匪寇簡單,但想當一名有能力的匪寇,卻還是要熟讀四書五經,才能出人頭地。

  這青城山,倒真是臥虎藏龍啊……林陌已經給了宋言很大的震撼了,這胖子,頭腦靈活思維清晰,口齒伶俐,且臨危不亂……

  除了長相不受旁人喜愛之外,確實也沒有太大的缺點。

  倒是可以收為己用,至於這大當家鄭錢,笑裡藏刀,若被他謙遜俊雅的外表所迷惑的話,指不定會死的有多慘。

  宋言臉上的怒氣,漸漸散去,

  「大當家在黃泉路上走一遭,想必也不會輕描淡寫。」

  「老道士是宋侯的人,他難道就沒有和宋侯說過,我可曾體會過?」

  鄭錢眼中浮現出一抹戾氣,又迅速散去,若不是他早有準備,那晚就死在火海中了。

  「之前多有得罪,但眼下,鄭某無意與宋侯為敵。」

  鄭錢垂首,目光落在殘局的棋盤上,黑子死傷無數,僅剩下一些零星散落在棋盤上,面對聲勢浩大的白子,唯有垂死掙扎。

  他五指緊握,因為過度用力,指尖泛白,

  「宋侯殺我青城山壯士已有數百人,關押我夫人和三弟,此行……宋侯若能安然下山,加官進爵,亦是囊中之物。」

  他抬眼,兩道冷芒從眸中射出,

  「若不能下山,又何止是鬼門關走一遭?」

  「你威脅我?」

  宋言冷笑一聲。

  「並不是威脅。」

  鄭錢搖頭,眉目突然一凝,渾身氣勢陡然一變,變得凌厲異常,

  「而是為宋侯謀一條青雲路,也為青城山謀一條生路。」

  「我要走的路,一向不需要別人來操心。」

  「至於青城山的生路,我也說過了,臣服於我,否則……你們青城山上下,將會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給自己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宋言扭動身子,換了一個稍微舒適一些的坐姿。

  「大不了魚死網破而已。」

  鄭錢長身而起,臉上瀰漫著瘋狂的神情。

  宋言沉吟,欲要回應,鄭錢忽然轉身,背對著他,聲音愈漸溫和,

  「不知宋侯可否聽過一個故事。」

  宋言抬眼,硬生生壓下脫口而出的言辭,抬起一枚黑子,捏在食指與拇指之間。

  「顧氏之亡也,賊人有得鍾者。欲負而走,則鍾大不可負。以椎毀之,鍾況然有音。恐人聞之而奪己也,遽掩其耳,惡人聞之,可也。惡己自聞之,悖矣。」

  不知為何,宋言在聽到鄭錢講述這個簡短故事的時候,發現他的情緒波動劇烈,是兩人針鋒相對已久,從未出現過的。

  一直以來,鄭錢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在和宋言交談,仿佛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死,對於他而言,似乎並不可怕。

  那他的情緒波動,源於何處?

  是因為掩耳盜鈴?

  這不過是鄭錢在以故事,嘲諷聶琰自欺欺人而已。

  況且,他說的是顧氏,與他姓鄭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是顧玲?

  「掩耳盜鈴也好,掩耳盜鈴也罷,大當家何不敞開天窗說亮話?」

  宋言眉峰微亮,將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盤上,雖無法改變黑子落敗的局勢,卻仿佛給了黑子一線生機,

  「大當家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到底有什麼圖謀,不妨直接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