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
這夜掌燈時分,燕京城的大街小巷燈火齊放,燈明若晝,沿街花燈千百盞,輝羅耀烈空中,百姓歡騰湧入城中,熙來攘往,載歌載舞,縱情歡樂。
街上人潮如織,才子佳人圍著炫彩奪目的花燈猜字謎,惹來陣陣叫好,旁餘人則看著雜耍與稀奇,也是極為歡樂。放眼望去,儘是歡笑的臉龐,看來年前地動的陰霾已徹底散去了。
沈小婉懷著身孕,隨著人流走了一會兒便走不動了,拉了拉江執的袖子,「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前方有茶樓。」江執一手抱著小寶,一手護著沈小婉走到燈火通明的月亮灣旁邊的一處茶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又叫了一壺茶、兩盤點心。
沈小婉手捧著溫熱的茶盞也沒喝,就望著窗戶外間的這片宛如月亮一般的湖泊。
月亮灣,顧名思義像彎月一般的湖泊,上游接至皇城,經內城護城河流入這處極大的月亮湖,下游經過石拱橋沿著內城河道流入外面的護城河。
此刻的月亮灣上面畫舫幾艘,舫檐上掛滿了燈籠,明亮耀眼,裡間坐著彈琴奏樂的歌姬,聲音婉轉悠長,似嗔似怨,如情人呢喃。燈月交輝,笙歌徹夜,水波潺潺,倒映著一出明媚色彩。
沈小婉托著腮看著茶樓下方不遠的棧橋上站著的一行明艷女子,在婢女攙扶下小心往畫舫上行去,待都上了船,畫舫樂聲起,漸行漸遠。
眼看著月亮灣上的畫舫越來越多,沈小婉嘆道:「人越來越多了。」
「戌時了,過來遊玩的人就多了起來。幸好咱們來得早,占了個靠窗的位置。」江執倒了杯溫水給她,「很快踩高蹺和面具雜耍遊街便要從下面經過了,咱們坐這兒正好能看。」
元宵燈會除了猜燈謎、觀燈會、吃元宵以外,還有踩高蹺、鼓吹弦索、社火百戲、馬戲雜耍、妝耍大面具、耍獅子等表演,許多都是遊走的,無論在哪個地方都能看到。
「待會兒月亮灣這邊要放煙火,這個位置也能看得清楚。」江執為了讓媳婦兒看清楚煙火,特意打聽了一番,「不過得戌時三刻才會放,我們再坐會兒。」
「嗯。」沈小婉其實還蠻想去掛滿花燈的街上逛逛的,可下面人太多了,別把她兒子給擠沒了,那可划不來。她雖然也貪玩,但是有責任心的母親,不會不顧孩子的安慰去做不妥的事情的。
小寶手中拿著幾個適才江執給他套的瓷娃和一個花燈,花燈花錢買的,一家三口的文采學問還猜不著那些花燈是懸掛著的文縐縐的字謎,不過小寶能拿一個也很高興了,他還放狠話,等來年他自己去猜一個字謎贏一個花燈回來。
「娘,下面有噴火的。」小寶跪在板凳上,趴在窗沿下看著下方表演雜耍的藝人,不時的拍拍手。
沈小婉提醒道:「小心點兒,別把身子全部露了出去。」
「沒有,我就趴在這兒看。」小寶的這個位置很好,一低頭就能看清楚被人群包圍著的雜耍團表演的絕活兒,比站在下方看得清楚多了。
「那你小心著點。」沈小婉頂嘴了一句便盯著外間燈明若晝的花街,真是漂亮,可比去年途徑荊州時看到的花燈好看多了,也熱鬧得多。
今日因著元宵燈會,燕京城取消了宵禁,百姓可通宵達旦,夜遊觀燈,所以現在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摩肩接踵,香車寶馬無數,頗為熱鬧。
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沈小婉望了一眼天上的清皎月色,嗯,月色的確照滿燕京城。
沒多久茶樓里也坐滿了人,有的上來尋不到位置又離開了。待到戌時三刻,朝廷的焰火秀便在月牙灣湖畔的一處空地上開演了,隨著噼里啪啦的炮竹聲,焰火飛竄入半空中,啪的一聲炸裂開,瞬間將夜空照亮了,但很快又消失了。一朵接一朵,宛如流星一般,從天空中划過,卻又轉瞬即逝。
這時的焰火沒有幾個顏色,也沒有多少形狀,就像一朵一朵散開的花一般,很快消散的無影無蹤。
很美。
但卻只是一瞬間的美。
不過沈小婉此刻卻沒有任何傷春悲秋感嘆美好易逝的心情,因為她有家有愛,不需要感嘆。
看著一朵接一朵的焰火,沈小婉倏地想到一句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這些焰火就像被東風吹散的千樹繁花一般,又吹得煙火紛紛,亂落如雨。
很美的詞,很美的景。
而這首詞的最後一句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沈小婉回頭看向正望著天上焰火的江執,嗯,他在我的身邊。
察覺到她的視線,江執低頭問她,「怎麼了?」
沈小婉抿唇笑著,偷偷瞄了一眼四周並未人在意她這處,飛快的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一觸即離,然後裝作很正經的又繼續看著窗外不時明滅的焰火。
江執心底高興,握住媳婦兒柔軟的手捏了捏,一本正經的繼續看焰火。
「懷瑾,你也來看焰火啊。」小炮仗似的厲遠不知從哪裡跑了過來,很是熱情的同小寶打招呼。
小寶也很開心在這裡看到同窗了,自從地動之後他就沒去學堂了,差不多有兩月多未見到了,是以很是高興的拉著厲遠坐下,「厲遠你坐這裡,這裡看雜耍看得清楚。」
厲遠趴在窗沿上望著下面,高興的大聲說道:「真的看得很清楚,那我就坐這裡了,不上樓去了。」
小寶很大方的將自己跪著的板凳挪出了一半分給厲遠,「那不走,就在這裡看。」
三樓四樓都是雅間,權貴人家都早早預訂了位置,且都是極好的,而且厲遠小公子身後還跟著小廝呢,小廝焦急的上前:「公子,大公子他們還在樓上雅間等你呢。」
厲遠不耐煩的瞪了小廝一眼,然後哥倆好的攀著小寶的肩膀,「你去同堂哥說,我與同窗一起看雜耍,不必擔心我,待會回去時再來尋我。」
「這......」小廝很為難。
江執道:「只是樓上樓下並不遠,你也在旁伺候,大可放心。」
小廝想想也是,而且他也是見過江大人和江夫人的,所以也是放心的,朝江執拱了拱手,「勞大人照看公子片刻,小的先上樓同大公子稟報一聲,以免他們擔憂。」
「放心便是。」江執應下。
很快小廝回來了,「公子在此處玩會兒便上樓去,莫讓大公子等久了。」
厲遠不滿的瞪著小廝,「他管得著嗎?」
小廝很是尷尬,「大公子也是擔心......」
「你到底是我的小廝還是他的?煩不煩?」厲遠嘟囔了一句,然後繼續和小寶兩人捧著糕點,邊吃邊看下面的雜耍。
「景瑜和韓墨這兩廝都染了風寒,不能出來玩,真是可惜了。」厲遠滿嘴的糕點渣子,「幸好你來了,要不然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小寶拿手帕擦了擦嘴角,「你不是有哥哥一起的嗎?」
「誰和他一道,總想著搶我東西。」厲遠哼了一聲,「過些日你可要去書院?」
小寶還不知道呢,娘也沒說,當即轉頭看向沈小婉。
沈小婉道:「要去的。」
「要去的。」小寶立即和厲遠湊到一起說話了,「到時候又能一起讀書了。」
「去的時候我和景瑜他們得升丙班了,你會不會還在丁班啊?那就不能一起念書了。」厲遠皺了皺凌厲的眉,「不過下課也能一起玩。」
小寶皺眉,「我也想去丙班。」
「那得小考了得了甲才能去。」厲遠拍了拍這個小夥伴的肩膀,「你才讀一年,字能認全嗎?」
權貴子弟的孩子三歲便請夫子啟蒙了,之所以讓孩子們去書院念書,也是為了擴寬交際圈罷了,所以比小寶五歲才啟蒙的人學得肯定多得多。
「我認得全,我在家都看書的。」小寶不甘落後的說道,「到時候我也去小考,肯定能考上的。」
「那你努力。」厲遠聳了聳肩,「沒考上也沒關係,我們不會笑話你的,反正你還小呢。」
聽著二人的對話,沈小婉和江執忍不住好笑,正欲說話時,倏地一聲尖叫從樓下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