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
八仙桌上擺著兩碗菜,一碗芋頭肉片,一碗水煮青菜,有葷有素,也算是過節了。
栓子一見到菜里有肉便爬上板凳去夾菜,剛一伸筷子就被江婆子拿筷子打手了,「你小叔還沒夾菜呢,你著什麼急?」
栓子挨了打,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哭什麼哭?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巴。」江婆子罵道。
江鐵柱這幾日也不高興,見兒子被打了便道:「娘你打他幹啥?」
「我打不得了。」江婆子這幾日看誰都不順眼,心底也壓著火呢,劉秀香和江長遠都罵不得,就只能往大房發火了,「我說你整日也不出去幹活就窩在家裡睡覺,像什麼樣兒?還要老爹老娘養你伺候你是吧?」
江鐵柱將筷子重重的放下,「娘,地里又沒活兒,在家歇歇怎麼了?」
「什麼沒活兒?你不知道理著干?要不去縣城做工補貼家用。」江婆子安排著,「你們就不知道為這個家多想想。」
周翠花也不高興的放下筷子,「娘,家裡的活兒哪樣不是我和鐵柱乾的?」
江婆子哼了一聲,「什麼你乾的?你們就知道偷奸耍滑,別以為我不知道,每次回家拿水都半天才去田裡!」
江鐵柱和周翠花兩口子確實是會偷懶的人,被直接拆穿了覺得有幾分臉燙,但很快周翠花又看了一眼之江長遠和劉秀香,「那我們也做了不是?四弟和四弟妹可從來沒有做過這些活兒,家裡連地都沒掃過一次。」
「大嫂,我懷著孕呢,你就辛苦一點了。」劉秀香說這話也沒多少誠意。
「秀香說得對,秀香懷著孕,長遠又要讀書,你幹些活兒還委屈上了?」江老頭抽著旱菸,乜了周翠花一眼。
江鐵柱忙道:「爹,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最好。」江老頭雖不怎麼說話,可在家說話確實最有威嚴的。
周翠花還想說話,但被江鐵柱拉住了,只得恨恨的低下了頭,悶聲吃飯。
栓子和小月也受到大人們的影響,也不敢說話,三兩下吃過便下桌了。
吃過飯,江老頭把幾人喊到堂屋坐下,吧嗒吧嗒的抽著煙也不說話。
江鐵柱隨手拍死了幾個蚊子,「爹,你有啥事兒就說,大晚上的蚊子也多,說完了咱好回屋睡覺。」
江老頭重重的吸了一口煙,半響才說道:「這幾日,我和你們娘想過了,也和長遠商量過了,讓長遠再去書院念幾年再考一回,長遠能考中童生說明功底肯定不錯,這次沒中,也是時運不好,下次一定會中的。」
周翠花張嘴就問:「那若是沒中呢?」
「不可能,我一定會中的。」江長遠當即反駁。
「你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嘴!」江婆子罵道。
江鐵柱拉了拉媳婦兒,不讓她開口。周翠花瞪了自家男人一眼,不吭聲了。
「老大,你覺得呢?」江老頭又問。
江鐵柱沒愣了一下,然後說道:「爹,我沒意見。」
「那就這麼決定了。」江老頭拍板,「長遠明日便收拾收拾去書院,秀香懷著身子也無法去照顧長遠,便待在家裡,你娘和大嫂也能幫個手。」
江老頭其實也是不想讓四媳婦兒和娘家攪合在一起,留在家裡也好控制住。
敢情都決定好了,今日坐下來說話也只是走過場而已,周翠花氣悶的掐了江鐵柱一把,然後不顧他的阻攔,問道:「爹,我想問一下,四弟讀書的束脩是四弟妹他們出嗎?」
劉秀香沉默沒說話。
周翠花明白了,是要公中出了,可公中的銀子不就是她們的銀子?「娘,家裡不是沒銀子了嗎?」
江婆子咳了咳,「我們打算賣兩畝地……」話還沒說完,周翠花就不樂意了,「娘,咋能賣地呢?咱們家就六畝田,賣了我們吃啥?不行,不能賣。」
江家能供起一個書生,主要還是靠六畝上等的水田,以及七八畝旱地支撐著。
「我的地我為什麼不能賣!」江婆子瞪了一眼周翠花,「有你什麼事兒?」
周翠花:「娘,這地也有我們鐵柱的一份,怎麼說賣就賣了呢?」
「我們還沒分家呢?什麼你的我的,全都是我的,我想賣就賣,怎麼了?」江婆子道:「再說了賣了以後再買回來便是了,等長遠考中了做了大官,以後買上千畝地都行,你還計較這二畝地?」頓了頓又道:「除了束脩以外還需要其他雜費,這個老大你就得想想法子……」
江婆子的話還未說完,周翠花這回是徹底不幹了,推了推自家男人,「娘,老四念書幹啥要我們給銀子?我們可沒銀子,一直以來,咱們家的銀子都是交給娘你保管的,我們可一文錢都沒有。」
江婆子立即不滿了,「我就不信你沒私房錢。」
周翠花不顧江鐵柱的眼色,大聲說道:「娘,我們哪來的銀錢?哪回鐵柱去縣城幹活回來賺的銀錢不都是全部交給娘你了的?」
江婆子耷拉著眼皮,想了片刻後說道:「你……你不是還有嫁妝銀鐲子嗎?拿出來先給老四念書,等老四考中了就還給你。」
周翠花捂著臉大哭,「娘,那可是我娘給我的嫁妝,以後可是要給栓子的,娘你可不能這麼偏心呀,四弟妹的嫁妝可不少,劉家也富裕,讓劉家給呀。」
劉秀香可不干,之前娘補貼了些銀子給她,嫂子都不高興了,要再找娘家要,嫂子得翻天!
但現下可不能直接說,「娘,之前相公去府城考試都是拿的我的嫁妝打點,現在也不剩什麼了。」
說完又看向周翠花,嘴裡說著漂亮話:「大嫂,先將地賣了供相公念書,等以後相公中了,再將地買回來,到時候你看可行?」
江婆子是知道有這一回事的,但是她卻忘了劉家另外還給了銀子,立即看向周翠花,「就是,你這個做大嫂的怎麼這么小氣,幫幫小叔子怎麼了?以後發達少不了你們的好處的。」說著又看向一旁的江鐵柱,「老大你明兒就去幹活,多賺一點回來。」
周翠花狠狠的掐了江鐵柱一把,眼神說道:「你敢答應試試?」
轉頭又和江婆子說道:「娘,要我說老四讀了那麼些年了,該學的都學了,這次考不中便算了,就在村里開個學堂補貼家用就好了,大哥大嫂供你讀那麼多年的書,實在供不起了。」周翠花又指著江鐵柱的後背,「鐵柱這些年幹活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你還忍心看著你大哥的背駝了?」
江婆子一聽立即不同意了,瞪著周翠花:「你這婆娘心怎麼這麼歹毒呀?長遠是讀書人,以後是要考舉人做大官的,怎麼能回家幹活呢?你們干點活兒怎麼了?你們當大哥的就不能幫襯著一些嗎?」
「老大,這種婆娘你還領回來幹什麼?還不如休了好!」
「娘,長遠怎麼就不能回家幫襯一點了?他若是想再考以後再考便是,我就是覺得沒必要再花銀錢去書院,自己在家也能看書。」周翠花想到白日裡聽到村民們說的那些話,越來越覺得這法子可行,「開個學堂,又可以賺錢又可以看書,這不挺好嗎?」
「好個屁!長遠是要做大官的人,怎麼能教那些泥腿子呢?以後被人知道了會說閒話的!」江婆子立即不同意,「我賣我自己的地還輪不到你們來管,明兒長遠就去,過幾日賣了地娘再給你送去。」
周翠花回了娘家一趟,便精明了許多,「娘若是這樣說,那邊再多賣兩畝送栓子去學堂讀書,栓子也快六歲了,該去學堂了。」
「什麼?栓子才六歲去上什麼學?他就不像個念書的。」江婆子一聽到要她賣地給銀子,她立即就不同意了。
周翠花心寒的冷笑,「四弟也是六歲開始念書的,栓子怎麼就不可以了?」
「栓子能和長遠比?栓子鼻涕都擦不乾淨呢,讀什麼書?」江婆子吼出這話,江老頭大聲呵斥了一聲讓她別說了,同時朝江鐵柱看去,看著他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心底突然湧起一股糟了的感覺。
爭吵的主角,江長遠漠然的看了一眼眾人,自私的說了一句:「娘,你們自己看著辦,我回屋看書了。」
江婆子點了點頭,「長遠快去看書,我和你大哥想法子。」
隨著房門嘭地一聲被關上,周翠花的哭聲響徹了整個院子,「想什麼法子啊?栓子花一點銀子讀書就不行,四弟讀書花那麼多銀子就行,這就是個無底洞,我們哪來銀子去填啊?娘你不能這麼偏心!」
江婆子大聲罵道:「哭什麼哭,再哭就給老娘滾回去!」
「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是要逼死我們呀!分家!分家!分家以後娘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想賣多少地就賣多少地,我們也不會說什麼。」周翠花現在才覺得沈小婉當初說的那些話果真是對的,分家了才會有好日子,要不然江婆子他們就會像吸血蟲一樣一直吸她的血,她也要分家,要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江老頭最不喜人提分家,「分什麼分?我們兩個老的還活著呢,你要分家就是不孝!」
「爹,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周翠花哭得眼淚鼻涕混在了一起,擦得滿臉都是,和之前的被抓的疤痕交相輝映,醜陋至極,「江鐵柱,你還是不是男人呀!你說句話呀!」
「你要是不分,那我就帶著兒子女兒回娘家,你一個人給他們賣命去吧,讓他們吸你的血。」
周翠花一直以來都是愛貪便宜的人,以前有三房在,平日讓兒子撒撒嬌哄哄老太婆,她還覺得日子還能過。可現在三房一走,打破了她舒適安逸的局面,再加上劉秀香也是個會哄人會挑撥的,被壓迫的人就變成她了,她便也受不了了。
江鐵柱蹲在地上,抬手敲了敲腦袋,「爹……我們供不起了……」
江老頭手中的煙杆往下落,失望的望著老大,「你也是這麼想的?」
江婆子跑過去對著江鐵柱拳打腳踢的,「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被女人慫恿幾句就要分家,老四可是你弟弟,他以後有出息了不會忘記你的呀……」
「他連你女兒都要賣,怎麼可能還會記得你。」周翠花呸了一聲,「他一直縮在屋裡不出來,就等著你放血割肉養他呢!你要是真同意了,我們就和離!」
「你個賤人,都是你這個賤人,老娘好好的兒子被你給帶壞了。」江婆子又和周翠花廝打成一團。
「住手,住手!」江老頭大喊道,「不嫌丟人!」
「爹,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呀……」
江老頭看著哭聲一片的院子,吸了一口旱菸,「怎麼會這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