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的時候,李夢娥的肚子發動的越來越頻繁了。
雲苓如今也是過來人,讓人隨時備好了熱水,並且請來了專門的穩婆幫忙照看。
藥館廚娘做了清淡的混沌和蛋花湯,以保證生孩子的時候有力氣。
李夢娥面若死灰地躺在榻上,任由醫女和穩婆擺弄,自打被救回醫館起就沒說過一句話。
直到肚子越來越痛,才忍不住呻吟起來。
「太子妃,她差不多要生了,看著問題不大,您去一旁歇著吧,這兒交給咱就成。」
穩婆說著,勸雲苓去其他廂房休息。
女人生孩子在常人看來算「污穢」事,男人看不得,貴人也看不得。
何況太子妃肚子裡還有未出世的孩子,萬一衝著就不好了。
雲苓打量了幾眼床上的人,生命特徵很平穩。
到底曾是北麓書院第一名,騎馬射箭不輸男兒,身體素質也是槓槓的。
再加上她年輕身體底子好,就算是早產,情況也並不兇險,甚至比體弱的尋常女子還要好些。
心裡有了數,雲苓便要點頭,去隔壁內室吃幾塊糕點果腹。
去聽李夢娥這會兒忽地開了口,聲音微弱。
「今日不曾有人來醫館尋我麼?」
雲苓頓了頓,答道:「張家人現在自暇不顧,你不用擔心。」
「你心裡明白的,我問的不是張家。」李夢娥轉頭,雙眼無神地看著她,輕聲詢問,「你們給李家報了信,對麼?」
空氣一時沉默。
李夢娥低笑了幾聲,眼裡光彩盡數湮滅。
「果然,我早就明白,卻還多嘴發問……嘶……」
她話說到一半,忍耐不住地痛叫起來,整張臉的五官都因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雲苓終是沒走開,而是扶著腰繞過屏風,在大門口的木椅上守著坐下。
「你們看著她,我就在門口坐著納涼,有什麼異狀第一時間告訴我。」
她有些疲倦地說著,招呼情哥幫忙拿些點心和溫水來。
懷了孩子總是這樣,一不留神就餓的很快。
留情把東西拿過來後,坐在她旁邊低聲發問,「這妹子就是你之前那個小情敵啊,她怎麼混這麼慘了?」
經過陸七的幾番嘮叨,她總算想起了李夢娥這號人物。
好像說之前是要做太子側妃來著,還被璇璣那個熊孩子燒掉過頭髮。
「兩三句話講不清,回頭跟你慢慢說。」
留情點點頭,聽到裡面傳來的聲音,又忍不住道:「孩子生下來了怎麼辦,她是周帝賜婚,沒法自主和離吧。」
「這要是被張家人弄回去了,那還能討得了好?你這藥館能暫時收容她一段時間,也沒法讓她一直待在這裡啊。」
古代就是這樣,成了婚的女子都要待在夫家,就算感情不和分居,那也是回娘家住,而且還容易被人非議是丟臉事。
李夢娥現在一沒錢財二沒靠山,她絕無可能脫離張家生活。
更何況還有個新生幼兒呢。
哪怕雲苓大發善心愿意收留李夢娥,她終究是個外人。
回頭張家要是到大理寺去告狀,按照律法她是得把人還回去的,否則就是以勢壓人。
到時候這滿朝文武逮著機會,不得狠狠參她一本。
除非能坐實張家要謀害李夢娥性命的事實,那大理寺會強行判決和離,然而這件事既沒發生,也無證據。
雲苓咬了一口糕點,蹙眉道:「只能是看李家人的反應了,無論是她的父親還是兄長,但凡有一個人能站出來,她就不必回張家。」
舊時女子在家從父從兄,出嫁則從夫。
大周的婚姻法是這麼規定的,李夢娥的嫡親直系男性長輩,在這種事情上都能為她做主。
兩人正低聲說著話,卻見蕭壁城匆匆走到後院來。
他是外男,別人家的媳婦兒生產,本不該靠近這裡的。
夜幕下,他身後似還不近不遠地跟著兩道纖細的身影。
「苓兒,夢紓來了!」
雲苓忍不住抬頭,皎潔月色下,那持著燈籠滿面焦急的少女不是李夢紓又是誰。
李夢紓氣喘吁吁,顧不得行禮,一來便問道:「太子妃!夢娥她現在怎麼樣了,身體可有大礙?」
光是聽到屋裡的痛呼聲,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起。
「她受了點傷,羊水破了只能催產,好在身體底子好,胎位也正,沒有兇險之處,估摸再有半個時辰左右就會生了。倒是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大半夜地就趕來了?」
雲苓一邊安撫著,倒了杯茶遞過去。
李夢紓接過去卻顧不上喝,「晚間環兒來向我報信,說夢娥出了事,我便向鄭管事告了假,連夜趕回城裡。」
雲苓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杏衫丫頭身上,對方圓眼俏鼻,正是李夢紓的貼身婢女環兒。
「李家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可知情?」
環兒點點頭,趕忙將府內情況詳細道來。
「今早府中接到陸侍衛的消息後,大公子便想趕去太子妃的藥館。可夫人老爺怎麼都不肯同意,說相爺下令不許任何人管這件事,否則會給李家帶來厄運,誰若去是去了便逐出李家!」
「大公子聽完後仍舊執意要去,老爺夫人實在是急壞了,就喊護院將大公子給打暈了鎖在房間裡。」
「姑娘此前便叮囑我要時刻注意著夢娥小姐的消息,發生這麼大的事,奴婢不敢耽擱,便趁晚間府里人都歇下後,偷偷去書院報了信!」
第一次近距離見雲苓夫婦,環兒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但還是口齒條理清晰地講明了一切,可見是個伶俐的丫頭。
雲苓聽後,心情難掩複雜。
不知該唏噓李家人的自私無情,還是該感慨這樣的家族中,竟是養出了李夢紓跟李元紹兩個「異類」來。
李夢紓喝完了茶水,這才向雲苓行了一禮。
「太子妃,我先去看看夢娥,雖說我倆早前多有齟齬不快,可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姐妹,這會兒能伴在一旁,多少能叫她心裡好受些。」
說完,她就快步走進了氣味難聞的內室,環兒緊隨其後。
床榻上,痛苦呻吟的李夢娥渾身是汗,頭髮凌亂地貼在臉上。
穩婆在旁邊不停地安撫打氣,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沉淪在疼痛之中渾渾噩噩。
恍惚間,有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喚在耳邊響起。
「夢娥……」
她渾身一震,意識陡然間清醒,下意識地望向呼喚傳來的地方。
看到那抹熟悉身影的瞬間,李夢娥嘴唇微顫,眸中划過難以置信的神色,連痛呼都一時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