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中原的兒郎們,回家

  邊關的長風,卷著漫天的黃沙,在潑下之時,使戍邊戰士的臉龐,都同樣染塵變得蠟黃。

  徐牧便站在望州旁的官道上,等了許久之後,終於見著一大隊的騎軍,踏過風沙而來。

  為首的一人,雖看似身子病弱,但舉手投足間頗有行伍之風。

  常四郎率北渝大軍殺入草原,按照約定,李將會暫時退出,退回河州,帶著這幫馬奴子回中原。

  「主公,是李將來了!」

  「知曉。」徐牧聲音平靜,但實際上,心底已經激動無比。認真來說,幾乎和袁陶一樣,這位李將也是他的兄長。

  他這一路,承蒙太多忠義人的幫扶,才走到了今天。

  不多久,前方人馬俱停。並不需要攙扶,一身風塵與血跡的李將,穩穩下了戰馬。在他的身後,還剩三百餘的馬奴少年們,也紛紛跟著下馬。

  「徐牧,拜見李將!」徐牧走前,認真拱手作揖。

  「拜見李將——」

  隨軍的西蜀將士,甚至包括司虎,都紛紛跟著行禮。沒有這些人,便沒有邊關的安穩。

  「李破山,見過小蜀王。」李將大笑走近,未有絲毫陌生,一下子將徐牧抱住。

  「雖有密信來往,但遇著北渝王之時,聽他再講了中原大戰的事情,心底不勝歡喜。這一回若無你們,如何定得下這萬里江山。」

  「李將亦是大功。」

  「行伍人不可互相攀功。中原內戰的事情我不懂,但你與北渝王聯手,打贏了這一場驅逐外虜的硬仗,便稱得國士無雙。另外,我觀北渝王此人,亦是重義的好漢,以後有他在塞北開都護府,敵族的事情也能無憂了。」

  聲音落下,面前的李破山忽然眼睛發紅。

  或許在內城的許多人不懂,但徐牧能懂,他知曉此時的李將為何如此。戍邊二三十載,先前又是大紀病弱,外族之禍如鈍刀割膚之痛。

  但現在,眼看著塞北將定,天下可安,怎能不叫人心生歡喜,喜極而泣。

  「眼見著要回中原,忽然平靜下來了。戍邊又入草原,我這大半輩子,幾乎都在黃沙中度過了。」

  「瞧著他們,都是十六七的少年,連魚羹稻飯都沒吃過,娘親都是被擄來的女子,大多幾年折磨後便會死去。如他們,亦沒有中原的姓與名。我索性,都讓跟著姓李了。」

  徐牧側頭,看向站在後方的馬奴少年們,雖然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但都是一臉期待。

  「我說不清那種感覺。」李將笑道,「便像小時候一般,學塾散學太晚,阿嬤便會提一盞舊燈籠,一直在路邊等著。我在黑暗中見著那光,心底便什麼都不怕了。」

  「李將放心,諸位也請放心。」徐牧望著面前的中原遊子,再度拱手長揖。

  「在中原里,便會有你們的屋,你們的田,徐牧也會盡所能,替你們尋母族的親人。在此後,中原的官坊里,亦會有你們的姓名籍貫,與中原人無二!」

  聽得徐牧這一句,李破山露出欣慰笑容。那些馬奴少年們,更是激動地歡呼起來。

  「李將,不若一起回家。家中老父,早已備好酒水,站在路邊翹首以盼。」

  李破山雙目泛紅。

  「我中原的兒郎們,隨我回家了!」

  「回家——」

  在旁的將士,不管是蜀軍還是馬奴少年,都紛紛喊了起來。

  徐牧抬頭,望著遠方的天空,只覺得這邊關的天色,也似乾淨了許多。

  ……

  古都長陽。

  坐在皇宮的偏殿裡,東方敬正與陳方王詠這些儒士,商量著登基的事宜。

  「國號?」

  「國號無異。主公以蜀起兵,又以蜀人之志奪取天下,自然是號為『大蜀』天朝。」東方敬凝聲道,「此事我與主公有過相商,主公亦是此意。」

  「確是,若是以其他讖字來號國,恐會寒了老蜀人的心。」陳方也在旁點頭,猶豫了下又開口,「小軍師,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先生請說。」

  陳方潤了口老嗓,「古往今來,若朝代更迭,當以禪讓為善。如此,天下的百姓亦會更加信服。雖說蜀王南征北戰,位登九五並無任何問題——」

  「陳先生,我聽得明白。」東方敬笑道,「如你所慮,我家老師早就考慮到了。」

  「是文龍軍師?」

  「確是。先生莫忘,成都里還有舊朝的皇室,我家老師……一早就準備好了。」聲音有些哽咽,東方敬一下又想起了,那位奠定了西蜀霸業的老軍師。

  「紀朝皇室,袁沖。」

  「正是。」東方敬仰頭,呼出一口氣。

  「其他的登基事宜,該準備的都很簡單。到時候,只需袁沖做一副禪讓的姿態,如此一來,我大蜀建朝便無任何的問題了。」

  「他願意的吧?」

  「我主說過,時代的馬車輪子,終歸要往前駛,無人能擋。關於這一點,袁沖明白得很。」

  一語說完,東方敬的臉龐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放鬆。沒有了狄戎,沒有了北渝,沒有了東陵東萊,沒有了涼州,沒有了滄州妖后。沒有了常勝,沒有了凌蘇,沒有了神鹿子,也沒有了六夷滅紀。

  「小軍師在想什麼。」

  東方敬臉色輕鬆,「想著回七十里墳山前,在老師的墳山邊上,結一草廬,相伴修學。」

  「小軍師……你可是國師之選啊。」

  「大蜀功成,我也該退了。」

  陳方似是明白什麼,又多勸一句,「小軍師莫不是顧慮,還請小軍師寬心。我大蜀以民道起家,主公亦是重義之人,絕不可能做出殺功之事。」

  東方敬大笑,「陳先生多慮了,這一點我比你還知曉。我實則是想陪伴老師。終歸到底,我是東方敬先是個學子,然後才是個謀士啊。說起來,我與北渝的常勝,似乎是一樣的人。」

  「當然,若我大蜀有事,我這個跛子亦會再次出仕。犯我大蜀者,先請踏過我這位跛子的屍體。」

  仰起臉,這位繼毒鶚之後,坐鎮西蜀的跛子狀元,滿是鎮定與嚮往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