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常少爺,對不住

  踏踏踏。

  夜色的昏黃之下,帶著殘軍的趙青雲,趕回了狄戎大軍的營地。更認真來說,這是他出河州之後,第一次回到本陣。

  當然,那些都想他死的人,早就莫得感情了。

  「入河州不死,入老關不死,這趙青雲有些意思。」站在庭帳之外,背著手的郝連戰,笑著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身邊,站在晚風中的神鹿子,嘴角露出冷笑。

  「朝圖拜見狼王!」

  並沒有換去滿身是血的甲,剛下了馬,趙青雲沒有絲毫遲鈍,立即伏身長拜。他先前還在苦思戴罪立功,但這一回,似是有些陰差陽錯了。

  郝連戰面無表情,只掃了趙青雲兩眼,便沉步往前走去,沒有扶,也沒有開口安撫。

  「內城……張甫,拜見狼王。」在趙青雲後邊,張甫急忙跪地磕頭。

  「哈哈,先生請起。」早收到情報,郝連戰對於這些來投的世家,還有有幾分期待的。

  這多日時間,來相投的人已經不少了。

  「先生此番過來,可是……」

  「狼王,這是內城十七個世家,獻上的厚禮,共二十萬兩!」張甫臉色緊張,不敢有絲毫耽誤,從懷裡取出了聯名書信。

  郝連戰笑著接過,看了幾眼之後,才撇過眼睛掃了掃旁邊。

  「朝圖,你也起來吧。」

  「謝狼王。」趙青雲身子搖晃,起身退到一邊。縮在袍甲里的拳頭,握了又握。

  郝連戰抬起頭,嘴角露笑。

  「本狼王聽到回稟,說先生一定要入營地見本王。莫不是說,先生實則還有事情。」

  張甫額頭冒汗,「某在內城裡,花費了一番力氣,取得了北渝軍的情報地圖,想獻與狼王。」

  說著,張甫顫顫巍巍,從懷裡摸了一份卷著的絹布。

  「狼王請放心,在北渝軍中,亦有想投草原之人。我與他裡應外合,才帶出了這份情報——」

  「大膽。」郝連戰眯起眼睛,聲音不驚不喜。

  「是真把我當傻子不成。還是說,你張甫便是中原人的死間,便如當初的西蜀黃之舟一般,欲行倒反之舉!」

  張甫瞬間臉色大驚,又嚇得臉色蒼白,急忙跪地磕頭。

  「狼王……某張甫是十七世家所推舉,獻圖給狼王,只求狼王入關,念得我等的大功——」

  郝連戰接過描畫的絹布,看了看後,先是臉色驀然驚喜,但隨即又眉頭緊皺。他側過身,將絹布交給了旁邊的神鹿子。

  神鹿子看了看後,臉龐猶豫不決。

  在邊上的趙青雲,垂著頭,依舊躬身一語不發。

  「狼王擔心是反間。」神鹿子收起絹布,想了想開口,「我倒是一個辦法。」

  「先生請講。」

  「知狼王大軍要來,內城的世家早已經分成兩派,有共赴國難聚起義軍,也有向狼王千里投誠。如今的營中,尚有許多投誠未回的世家主,不若讓他們來辨認一番。」

  「這聯名上的十七個世家,若有一個不對頭,這情報便不可信。」

  郝連戰點頭,看向地上的張甫。

  「先生可知,我草原上有分屍之刑,以鐵索縛死四肢和頭顱,五馬各朝方向狂奔,只等身子越拖越長,便會『嘭』的一聲整個裂開。」

  張甫身子哆嗦,一邊痛哭長拜,一邊拼命自證。

  郝連戰猶豫了下,再度轉身,看向角落裡的趙青雲。

  「朝圖,你可有說法。」

  趙青雲急忙跪地,將頭抵在地上。在郝連戰看不見的角度,目光變得瘋狂無比。

  「回稟狼王,張甫出現之時,附近似有北渝人的追軍,我雖未入林子,卻聽得殺人之聲。若非我等剛好趕來,只怕張甫要死在林中。」

  聽著,郝連戰臉色逐漸緩和。

  張甫先是一怔,轉頭看向趙青雲之時,臉上滿是感激。

  不多久,留在狄戎營地的幾個世家主趕到,在認出張甫之後,都紛紛幫著說話。

  ……

  「我原先還以為,常少爺會用一個忠義世家來反間。」老關上,徐牧佩服地開口,「不曾想,常少爺是用了一手詐計。」

  常四郎斜靠著城牆,笑著開口。

  「那位什麼狗卵的草原雄主,說到底也不是傻子。若用了忠義人去反間,反而會被懷疑。但小東家莫忘,在狄戎人營地里,多的是那些瘋狂投誠的中原狗夫。一見著張甫,便會臭味相投地幫著洗脫嫌疑。張甫反間的嫌疑洗脫,那麼那份情報草圖,郝連戰捧在手裡,也會相信個四五分了。」

  「我聽說,將情報送給張甫的,是北渝軍中的一個都尉。」

  常四郎笑了笑,指著旁邊的中年謀士。

  「這一齣好戲嘛,是黎先生的手段。容德,給小東家見個禮。」

  「黎重見過西蜀王。」中年謀士近身,對著徐牧躬身一拜。

  旁邊的東方敬也難得抬頭,打量了黎重一番。

  常四郎轉過身,有些迷茫地看著關外的物景,「我若是說,黎重與我是同窗,你信不信?」

  「信。」徐牧也轉過身。

  「老仲德教書時,他是個農家子,我見著他好學又有些可憐,幫他買了束脩補了塾銀。以前的時候,總覺得世家大才頗多,有申屠冠,有蔣蒙,王家張家,河北五良……說實話,我並不像你,也沒有下什麼招賢令。到最後,天下人都猜到我常四郎要打輸了,偏偏是容德這位農家書生,危難時來投靠。」

  「小東家,你有無覺得,我們這些人吶。涼州董文,東陵左仁,萊州老袁王,還有那家窮人丑五尺三的公孫祖,甚至是青州的唐五元……我們這些人吶,便像被投入一方小水塘的鬥魚,咬來咬去,殺來殺去,到最後,只有一尾魚能活著出了池塘。」

  「小東家,你就是那尾魚。」

  徐牧不知該說什麼。他所走的路,所失去的袍澤,都註定了這天下,他必須要爭下去。

  「去年還覺著身子累,但在李將的坐席下,你我又共同打狄戎了,整個人又忽然興奮起來。」

  「常少爺是個妙人。」

  「拉雞毛倒吧,早知道那會就聽了老仲德的話,我他娘就從河北出兵,奔個二三千里去揍你了。」常四郎喋喋不休。

  徐牧沒有反駁,從旁拿起茶湯,幫著常四郎斟了一盞。

  他其實都明白,若沒有穿越的這場氣運,按著歷史的輪迴,面前這種六邊形屬性的傢伙,大概率能奪得九五之位,開新朝,立盛世。

  「常少爺,對不住。」

  「怎的?你剛剛摳鼻牛放茶湯里了?」

  「是的,但常少爺都喝完了。」

  「布衣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