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常四郎的心事

  「常威,見過樂將軍。」林子深處,常威解下了竹笠,露出歡喜的笑容。

  樂青虎目渾濁,顫著伸手,拍了拍常威的肩膀。他性子嗜殺,許多北渝的幕僚,建議自家主公將他革除將位。但主公偏偏保下了他,委以戍邊的重任。

  在他擔心被革除將位的時候,只有兩騎人親自來尋訪他。一騎是主公,另一騎便是面前的常威。

  那段時日,三人斗酒為樂,好不快活。

  「常威啊——」樂青揉了揉眼睛,看著常威的頸背上,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不免又悲從心來。

  「聽說主公被老世家所迫……我原先以為你已經死了。」

  常威笑起來,「不瞞你,少爺是真砍了,我原先以為死定了,但不曾想,少爺拿捏的力道極穩,只傷了皮肉,我滾下江後,小軍師趁夜偷偷派了心腹,很快將我救起來,藏到了壺州里。」

  樂青臉色大慰,「主公與小軍師,當真是天人也……只可惜小軍師——」

  兩人儘是一聲嘆氣。

  「不講這個,此番常兄等在此地,可是帶了主公的暗令?」

  「瞞不過樂將軍。其他人信不過,主公托我留在祠堂附近,為的便是等樂將軍。我跟你說,主公約莫還擔心我的性子,怕我忍不住先回了常家。但還好,終於等到了樂將軍。」

  「常兄,主公的意思,我現在……不大明白了。」樂青猶豫著開口,「按道理講,我這支戍邊的精銳,不該回調的。」

  「是主公的意思,將軍看此手書,便會一切都明白。」說著,常威遞來一份秘藏的信卷。

  樂青狐疑搓開手書,待看清之後,臉色既欣慰又激動,久久不能釋懷。

  「敢問樂青將軍,可缺一員悍勇之卒?」常威舉手抱拳,聲音認真。

  「是主公的意思……還是常兄的意思?」

  「主公說我大傷初愈,不若留在內城養傷。但我常威是死過一輪的人,又豈會再怕烽火硝煙。」

  「若論勇武,虎威將軍可列天下十人,豈可做一小卒。若常兄不棄,今日開始便為某的副將!」

  常威臉色振奮,久久抱拳。

  「吾常威重執刀器,定要破虜殺敵三千里!」

  「善,你我二人便依主公之言,去這一場金戈鐵馬!」

  「壯哉壯哉——」

  ……

  「繼續行軍。」此時的司州境內,騎在馬上的徐牧,臉龐間儘是沉著之色。指揮著大軍人馬,往裕鎮的方向行軍。

  雖冬雪初融,但一場場的廝殺,兩軍的人馬似是越來越少了。

  「主公有令,全力行軍!」一個個的西蜀裨將,騎馬狂奔在雪地上,將徐牧的軍令,下達到每一營。

  隨軍的東方敬,裹著大氅,坐在馬車看著地圖。地圖上的司州一塊,已經被他寫滿了標註。那密麻的標註,直至延伸到了皇門關。

  「稟報主公,稟報軍師,前方便是官道的岔口了。其一通向裕鎮,其二通向皇門關。」

  車裡車外,徐牧和東方敬兩個人,都齊齊抬起了頭,一時遠眺皇門關的方向。

  皇門關上,小狗福獨自一人,久立在城頭之上。原本的三人,苗通去了長陽,至於樊魯嘛……這幾日時間,被他調去了城關外兩百里,領著一營人馬伐木燒炭。

  主公的來信,他已經看得清楚,並不出他的所料。

  這一場,終歸是要打起來了。

  「韓軍師,韓軍師!」正當小狗福想著,幕僚邱君走了過來,「我已經聽說,我西蜀與北渝,正準備在裕鎮決一死戰。若不然,我等將樊魯將軍喚回,行馳援之舉。」

  認真來說,邱君的建議並無問題。左右現在,北渝人的目標,都不可能是皇門關了。這一冬,皇門關已經完成了堵截的意義。

  但小狗福並未採納邱君的話,堅定搖頭。調樊魯去燒炭,原本就是計劃的一環。

  「邱先生莫急,容我與你說來。」想了想,小狗福轉過身,凝聲開了口。這件事情,終歸要有一人幫忙,方能計劃成功,而邱君這位智者,便是最好的人選。

  ……

  裕鎮。

  掛槍上馬的常四郎,凝視著前方的物景,久久不動。

  「主公,該出征了……蜀人已經來襲。」付延在旁催促。

  「老軍師,你瞧著,前方是個什麼模樣。」常四郎吐出一口釋然,回頭開了口。

  「主公,我雖老了些,但還未眼花呢。前方嘛……自然是一片雪景。啊對了,是我北渝的美景,在主公的統領之下,連北渝風光都妙不勝收——」

  「是江山吶。」常四郎打斷了付延的話,重重一聲開口,「是中原的江山,四萬萬中原人的江山。」

  「啊對,等主公一統三十州,那便是我北渝新朝的江山了。」

  害,你個老匹夫。

  常四郎揉了揉額頭,突然發現,這偌大的北渝麾下,再無人懂他的心事了。

  老仲德告訴他,他是亂世梟雄,要爭一份竹書留名的功業。

  小族弟告訴他,逐鹿稱雄,使北渝稱帝建朝,方是亂世男兒的路。

  常四郎昂著頭,閉上了眼睛。

  想起了那一年,中狀元登殿時,他路過午門,看著一家老忠臣被滿門抄斬,他看了許久,看得心裡打堵,眼淚直流。

  又想起十三四歲的時候,他還是個大富少爺,喜歡做些小善事,冒著被族老鞭打的風險,挨家挨戶地送米,卻發現自個哪怕把糧倉搬空,估計都救不過來。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青山上卻栽滿了墳。

  又想起了那位愚忠的老友,被吃血吸髓的王朝,滿堂的奸黨,逼得奄奄一息,帶著一身重傷從邊關鬱郁而回。他騎最快的馬,狂奔到七百里外去迎接,老友未開口,卻憂憤地咳了一身的血。

  在那會兒,他巴不得提了槍,將這亂世的陰霾都掃盡。

  便如這時……人間的清風,該回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