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那位書生

  「我曾問過文龍軍師,我們要如何做,如何走下去,才不會愧對那些,埋忠骨在七十里墳山的袍澤,友人,父老兄弟。」

  離開威武城的途中,騎在馬上的徐牧,臉龐遮不住溢出的悲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聽從賈周的教誨,當權者慈不掌兵,如不世梟雄,逐鹿殺出一個新朝。

  但不管如何,這一路走過來,有太多熟悉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前行的王道之路,倒下的不僅是敵人,還有故人老友的白骨。

  「牧哥兒,於、於哥兒真會死嗎?」司虎紅著眼睛。

  徐牧不敢答,垂頭不語。

  約莫是猜到了答案,司虎鼓了鼓眼睛後,整個人「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從小侯爺清君側開始,到反出朝堂,於文棄官一路追隨,拒北狄,入蜀州,鎮江南,都有於文的身影。

  即便成都還沒有傳來情報,但徐牧已經明白,他的於文則,從施了鬼針開始,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抬起頭,徐牧收攏了悲傷。

  西蜀大業不興,才是對英烈們的褻瀆!

  「行軍!直奔大宛關!」徐牧抽出老官劍,劍指前方。不多時,離開威武城的近三萬西蜀大軍,也開始聲聲怒吼起來。

  大宛關,同樣有一位故人,也兼敵人。

  ……

  火攻沖天,成都城。

  「李軍師,上、上將軍去了……」

  正在指揮大軍的李柳,聽到一個校尉的話後,一下子紅了眼睛。但只在片刻,他又揉去了淚水,重新恢復正色,連著怒喊的聲音,也高了幾分。

  「旗令——」

  「北渝人逃不出南城,休要忘了,這滿成都的忠魂,正在看著我等!」

  「不殺北渝常勝,我等誓不休!」

  「殺!」

  層層的旗令傳下,又有騎馬的裨將都尉,不斷循著軍令,有條不紊地指揮大軍,約莫在天色將亮之時,終於將走逃無路的北渝老卒軍,逼入了南城死角。

  「再傳令,某李柳不受降軍。我西蜀王城,便是這些異鄉賊人的葬身之地!」李柳目眥欲裂,聲音發狠無比。

  「壯我西蜀——」

  「吼!」

  ……

  成都南城,坊市區。

  南市內,並無太大的建築,頂多是一些零散的店屋。最為關鍵的,於文似是早有所料,除了入口外,南市的其他方向,儘是燒起來的烈火。

  在護衛的簇擁下,常勝咳著聲音,隨即艱難地抬起頭,環顧著周圍的困境。這成都里,從他被「跛人」驚得慌不擇路時,已經是徹底入了於文的瓮。

  不過一道拙劣無比的計,卻讓跛人猜盡了他的心思,已然是自掘墳墓。

  常勝緩了口氣,想要再想法子,破開蜀人的圍勢。但偏偏,一直緊咬著的蜀人,並未給任何的機會。

  沒等重新收攏士卒,南海的那位李子堂,已經迅速帶人殺到。

  「飛矢——」

  無太多的遮蔽物,只一下子,便又有許多的北渝老卒,倒在了血泊中。餘下者,迅速拿起了盾牌。

  「閻辟,能否收攏人手。」

  「小軍師放心,我這就去。」

  常勝邊咳著,邊點頭。在他的面前,時間已經不多,若無法破開蜀人的攻勢,便只能死在這裡了。

  可不曾想,閻辟離開還沒多久,一下子去而復返。

  「小軍師,大事不好……蜀人在南城藏了刀車,已經推過來了!」

  常勝閉目,痛苦地仰頭嘆息。

  ……

  南城坊市外,此時,在李柳的命令之下,一架架的刀車不斷推來,將入瓮的北渝人,最後一線的生機,也徹底截斷。

  在塞門刀車之後,還有投石車與床弩車,也一起推了出來。

  李柳站在晨光下,整個人面無表情。他現在心底最迫切的想法,哪怕是死,都要將常勝留在這裡,助西蜀逐鹿成功。

  「投石營——」

  幾沒有任何的耽誤,李柳迅速下令。

  算計著距離後,推出來的數架投石車,迅速將一顆顆的巨石,往南坊市重重拋了下去。

  城毀可以重建,但殺不得常勝,將後禍無窮。

  短暫的時間內,剛進入南坊市的數千北渝老卒,一下子又面臨了滅頂的打擊。偏又沒有太多的遮掩,一時間,到處都是北渝老卒的怒吼與慘叫聲。

  「步弓營何在!」

  「李軍師,步弓營已經到了。」

  李柳目光噴火,「讓哨車辨出常勝的位置,將火矢射過去。切記我說的,不給常勝任何活命的機會。」

  常勝奇襲西蜀,先是韓九這些人,共十四員守將,然後是將官堂的才俊,成都的二萬百姓民夫,五千十六七的子弟軍,最後的上將軍於文,都幾乎死在了這場保衛戰中。

  不殺常勝,何以慰忠魂!

  推出來的器械,投石車與床弩車不斷聯動,再加上一排的塞門刀車,已然堵死了北渝人的逃生的路。

  在其中,甚至還有步弓營,一陣陣將飛矢拋落。

  滿天的呼嘯聲里。

  常勝驟起的咳聲,顯得極其不搭。他站起來,在四周圍的呼喊中,艱難撐住身子,仰頭慘慘一笑。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的涼狐司馬修,也遇到了這等十面埋伏的困境,最後客死異鄉。

  「蜀人要射飛矢了,小軍師莫動!」閻辟哭了起來,追隨數年之久,他從未見過小軍師這般的模樣。

  「保護小軍師!」

  他帶著百餘個護衛,焦急地跑了過去。有盾者舉盾,無盾者便憑著肉身之軀,死死擋在常勝面前。

  二三撥的飛矢射來,閻辟咳著血轉頭。在他的左右,不斷有護衛倒下。

  常勝悲戚垂頭,抬了手,拉住了要繼續往前擋的蔣嫻,還有諸多的護衛。他閉目嘆出一口氣,並未驚慌,慢慢卸下了甲冑,又理了理身上的長袍。

  「吾常子由,終歸是個庸人,來生只做個書生子,莫要再踏出書屋了。」

  刺耳的呼嘯與怒吼中。

  硝煙里的常勝仰起頭,靜靜看著遠方的天空。有那麼一刻,他突然放鬆無比,朝著整個要破曉的天下,舒服地笑了起來。

  「吾常子由,便如亂世登場的三流戲子,便就此退場罷。」

  「回首長陽,誰念他鄉孤臣。魂落成都,且化作幾聲歸雁。」

  ……

  成都的廝殺中,數個夜梟死士翻牆而入。為首的一人,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書盒。

  書盒裡,有一卷《清平錄》的下冊。

  ……

  不知名的林子中。

  東方敬坐在木輪車上,久久抬頭看著天空。

  「三兒,我也不知為何要這樣。」

  「我那年入長陽赴考,聽說同樣有一位好學的書生,拼命在托人,尋找《清平錄》的下冊。我原先想告訴他,清平錄的孤本,便在我蜀州鄉下的屋子裡。」

  「我這個書生中了狀元,卻雙腿盡斷,直至後來才做了西蜀軍師。」

  「再後來,那位書生也走出了書屋,去打仗了。」

  東方敬嘆出一口氣。

  「在亂世里,莫問對錯。這一場遲來的贈書,若是還去得及時,便當了卻那位書生的遺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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