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少爺,別哭啊

  五子縣下了一場雨。

  淅瀝的雨水之下,追擊的虎威營騎卒,跟著常威一道,沉默折返。

  作為老世家的眼睛,同去的呂冬,已經早早跑了回來。此時,五子縣外,諸多的北渝大將及幕僚,都大約明白,此番虎威營的追擊,發生了什麼事情。

  「主公,軍師,還有諸位。」呂冬痛哭涕淚,「即便吾奮力追殺,眼看著就要擊敗蜀人,拖住蜀人了,偏在這時候,虎威將軍不知怎的,放過了那西蜀的少年主將!我北渝,此番要全功盡棄矣!」

  常四郎抬起頭,目光藏著苦澀。臨行前,為了鼓舞自薦的常威,他甚至把自個的亮銀槍,都借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依舊還是發生了。

  在旁的常勝,沉默著不言。他明白,如今北渝士氣破碎,為了接下來的攔截,還有分兵作戰,極可能需要一個泄口。即便自家的族兄有意放過,但這些追隨的老世家,定然是不願的。北渝軍中,常威這種刺頭的性子,早已經得罪了不少人。

  踏踏。

  馬蹄聲在雨中緩緩停下,作為主將的常威,帶著一臉的蒼白,背著長槍下了馬。

  身子上的箭傷,再加上心力交瘁,他站著的模樣,已經有些搖晃。

  「傳軍醫。」常四郎下了馬,皺住眉頭往前。只是人還未靠近,常威已經屈膝跪在雨水中,高捧起亮銀槍,往前遞去。

  「少爺……我做不到了。」常威垂著頭,在雨中顫抖。約莫又怕自家少爺生氣,艱難抬起自己的手,不斷朝臉上扇著耳光。

  接過槍,常四郎身子也跟著一顫。他想起了那年,他帶著常威,又帶著酒,像尋訪老友一樣,騎馬到馬蹄湖的徐家莊子。

  「主公!」正當常四郎想著,便在這時,幾個世家老將拱手出列。

  常四郎收回思緒,沉默閉了眼睛。

  「主公當

  知,若督戰不利,如鄭布,如杜鞏,或還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但如虎威將軍,私放敵將,乃是通敵之罪,不可饒恕!」

  「主公請回頭看,我北渝數十萬大軍,久攻不利,致士氣不振。若主公還念主僕之情,枉顧軍法,豈非是寒了我等北渝將士的心!」

  常四郎回頭。

  五子縣外的士卒,除開繼續去追擊的杜鞏人馬,余者不少大將的臉上,都帶著一股子的沉默與不甘。又約莫忽然遭了雨水,數不清北渝士卒的臉上,都是一副委頓之色。

  「主公啊,當以大業為重!還請主公振起士氣,帶領我等,一舉擊敗西蜀,成就千古大業!」

  「若不斬虎威將軍,恐難服眾!」一個世家老將,在雨水中高喊。連連失利之下,這一副高喊,一下子得到了不少人的附聲。

  常勝默不作聲,抬頭看著周圍。

  如申屠冠這些秉正的大將,還在為常威求情。

  「主公,虎威將軍並非通敵,乃是中了蜀人之計,不若降其將職,戴罪立功為上。再者說大戰之前,斬將乃是不吉之兆——」

  「申屠將軍,若是如此,這仗還如何打得!你瞧著,為了擊敗蜀人,內城多少老世家,出私兵來援!若他們知曉這等事情,又當作何想法!」

  「申屠將軍,可知眼見為實,呂冬作為副將,親眼所見,莫非還會有假麼!」

  申屠冠冷笑,「我說了,若是此時斬殺虎威將軍,我北渝大軍的士氣,定然更加低落!」

  「聽你的意思,一個通敵的罪將,還斬不得了——」

  「都住口!」常四郎一聲怒吼

  ,手裡握著的槍,「咚」的一聲,重重杵在泥地上,濺起一大片的水花。

  「常威不給少爺丟臉……常威願領死!」常威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倔強。

  「來人,將罪將常威綁起來!」一個老世家將,見狀大喊。

  兩個走來的世家親衛,還未靠近,突然被常四郎出手,一下子踹飛出去。

  常四郎冷冷回身,驚得那大喊的老世家將,一番告罪後,急忙退了回去。

  久不開口的常勝,猶豫了會出列,拱手抱拳。

  「主公,虎威將軍犯下大錯,若不斬,正如黃老將軍所言,恐難服眾。還請主公,以北渝大業為重。」

  常四郎怔了怔。

  諸多的老世家將,瞬間怒吼起來。不少的北渝士卒,也終於認真抬起了頭。

  「諸位都知,我常勝是個讀書人。」常勝走入雨水,不斷環顧四周,「我這個讀書人,終歸懂些禮祭的。虎威將軍雖犯下大錯,但在以往,亦是我北渝的悍將。既罪不可饒,只望他來世端正,莫再走錯。」

  「來人,將虎威將軍壓到江岸,以紀江母河之水,洗清罪孽吧。」

  諸多的北渝大將,雖然聽得有些繞,但猶豫了下,都沒有反駁。他們大多明白,常威在自家主公的眼裡,幾乎等同於手足兄弟。

  「誰可做劊子手!」

  「本王親斬。」常四郎開口,聲音不大,卻有著一股沉沉的壓迫力。

  他垂下頭,看著常威身上的箭傷,莫名眼睛有些發紅。

  便如當年,他豪情壯志之時,想過很多事情,要做個登頂天下的不世梟雄,要證明給小陶陶看,要結束這場亂世……

  常四郎呼出一口氣,眼睛越發地紅。

  「少爺

  別哭。」常威抬起頭,自個先哭了起來。

  「少爺,別哭啊……」

  常四郎揉了揉額頭,從旁邊親衛的手裡,取了一柄長刀。常威撐著身子,跟著站了起來。

  主僕二人,在諸多的眼睛之下,一步兩步,往江岸走去。

  有一世家老將,想要跟隨。

  「黃將軍,最好莫去,主公此時的心情,不大好惹。」常勝淡淡勸道。

  世家老將驚了驚,點頭回列。

  ……

  江岸邊,由於大雨驟降,使水流湍急。

  常四郎垂著刀,看了一眼前方。

  「常威,你跟了我幾年。」

  「記不清,但比袁侯爺還早呢。少爺別哭,常威下輩子,還回來幫少爺打架。」

  常四郎嘆出口氣,聲音帶著顫抖。

  「常威你記住,你並無做錯。即便他們都罵你,但你在本少爺的心底,並無做錯。」

  聞聽此言,一直撐著的常威,昂著頭,一下子又忽然哭起來。

  「我不哭,少爺也別哭。我去了之後,還請少爺保重身子……」

  「常威,閉眼吧。」

  「少爺,常、常威去也——」

  ……

  諸多北渝將士的眼睛,都緊緊看著江岸的主僕二人,看著常四郎揮刀,看著血花飛濺,又看著常威的屍體,滾入了洶湧的江水裡。

  常勝轉過了身,面色無比清冷。

  「我北渝,不日將分兵截殺,大破西蜀!」

  「吼!」

  此時,不管是老世家將,還是那些原本委頓的士卒,都跟著齊齊高吼起來。漫天的聲音,似要震破江岸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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