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軍師與虎女

  似成了一個習慣,常勝坐在孤獨的石階上,看著夕陽沉江,又看著夕陽盡處黑暗來至,拖扯一道道光怪陸離的影子,如漲潮一般湧來,即將把他整個淹沒。

  常勝垂下頭,將打開的密信,沉默收回了袖口。久久,他才抬起了手,揉了揉發脹的眼睛。

  最近事情頗多,他有些累。無法分身乏術,偏在整個北渝,幾個方向都傳來壞消息。

  「閻辟,我便不回書房了,你派人替我傳一封口信,西蜀王此舉,並非只是探查。若只是探查,他該派出夜梟與暗衛,而非這般大張旗鼓打草驚蛇。告訴申屠將軍和柳軍師,若事情舉棋不定,便沉穩不動,以暗查為先。」

  「小軍師放心……小軍師,你雙眼都幹了,不若先去休息。」閻辟抱了拳,又不放心地說了一句。

  「知曉,我坐坐便回。」

  閻辟嘆了口氣,點頭踏步離開。

  常勝重新昂頭,如閻辟所言,他的一雙眸子,已經不復當年的朗星之像,有的,是深陷的眼窩子,疲憊不堪的目珠。

  他又抬起手,揉了好久的眼睛。當年書屋苦讀,眼澀之時,他可上榻昏睡。但現在,似是成了一樁夙願。

  皇宮的御書房裡,尚有十幾份鐵刑台的密信,等著他過目。

  垂下揉眼的手,常勝呼出一口氣。

  卻在這時,慢慢又聽到了腳步聲,只以為是閻辟去而復返,他轉過頭。

  便在夕陽的盡處,他分明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個姑娘家,穿著好看的襦裙,向他緩緩走來。

  姑娘停下,將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的時候。便在那麼一瞬間,兩個人同時被黑暗淹沒。

  「蔣嫻。」常勝露出溫和的笑容。

  「小軍師,夜深風寒,還請注意身子。」去了戰袍,蔣嫻扶起了襦裙,坐在常勝的身邊。

  她的模樣,生得不大好看,但眉眼間溢出的英氣,足以羞煞內城六州的嬌滴姑娘。

  「回了北渝,你莫要怕,老世家們固然會閒言,但有主公在,有吾在,自會替你辯證清白。」

  「並不怕。」蔣嫻搖了搖頭,在昏黑之中,眸子一時閃亮。

  她的人生,幾乎和別的女子背道而馳。當那些人還在學女紅的時候,她已經握了一桿槍,在院子中舞得虎虎生威。

  「我與你父,有忘年之交。」常勝嘆著氣,「我知你心底,想要殺死西蜀徐王,跛人,滅掉西蜀政權。但切莫操之過急,西蜀看似不比北渝,但實際上,有諸多的東西,我北渝也不及西蜀。」

  「軍師,經過這次的被俘,我明白了許多,我懂的。」

  「甚好。」常勝臉色欣慰,「不同於其他的世家閨秀,見著你,便總覺得安心。女紅與槍棒,你選了後者,說不得在以後,我北渝會出一個女子名將。」

  蔣嫻認真抱拳,謝過。

  待隔了一會,又有些猶豫地垂了手,從懷裡摸出一個香囊。繡得不甚好看,囊面的花叢,分明有些亂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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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小、小軍師……回北渝之時,是小軍師幫了我,替我遮袍。知小軍師不喜歡金銀,這些時日又多有操勞。我繡、繡了一個香囊,囊中有醒神草,可幫小軍師祛除疲疾。」

  「小軍師若是嫌不好看,我明日去跟人學,再重新繡一個。」

  常勝溫和垂頭,接過了香囊。

  「你握刀棒的手,替我繡了香囊,已是不勝歡喜。」

  將香囊系在腰上,常勝復而露笑。

  「若是有心,雖禮輕,但意重。蔣嫻,常勝謝過。」

  蔣嫻像做完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也跟著露出了笑容。她並未再多說,也並未走,便跟著常勝一起,兩人靜靜坐在石階上。一起抬了頭,看著黃昏去,看著黑夜至,又看著天下三十州,那朝朝暮暮的風起雲湧。

  ……

  「搜——」

  長陽城的黑夜中,騎在馬上的常威,整張臉龐在火把的映照中,顯得盛怒無比。

  圍殺沙戎王的事情,雖然順利,但終歸讓那大賊逃遁,一時不知所蹤。

  常威很生氣。這件事情對他而言,是一種天大的恥辱。放在平時也算了,什麼下毒藏匕,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戲。

  但現在,有人刺殺了少爺,非常好膽,直接入屋來殺,最後還跑了。

  常威咬著牙,本部的虎威營,已經近兩日沒有歇息,一個兩個的,都身形疲憊。

  諸多的老世家們,也多有不滿。這鬧騰的,幾乎要把整座長陽給翻過來了。

  有好事的世家子,皺眉來勸,直接被常威一巴掌甩飛。

  「聽我軍令,所有人不得停下,全城搜尋!哪怕把地皮翻了,我也要將那草原賊子給翻出來!」

  ……

  此時,在長陽城外百餘里,一戶佃農的屋子中,三道人影各自沉默,坐在油燈之下。

  在屋子角落,還有二三具的屍體,已經死去多時。

  「大王要回草原,必然要經過河州。但河州是北渝的地盤,幾乎不用想,肯定是嚴防死守,要攔著大王回草原。」神鹿子沉默了會,率先開口。

  「你便說,現在怎辦?」郝連戰捂著臉,指縫間滿是乾涸的血水。

  「轉道燕州的風雪關,出了柔然草原再說。」

  「再易容如何?」

  「大王的臉若是再動,只怕要似我一般,每隔二月便要殺人取皮。」

  郝連戰沉下聲音。

  「那便按你說的,轉道燕州。」

  「大王英明,燕州不似河州,北渝王常小棠只以為已經平定,打爛了我柔然王庭,並沒有太過嚴防。而且,去到燕州外的柔然草原,我亦能招募不少柔然人,護送大王回去。」

  郝連戰仰起頭,有些痛苦的閉目。

  這一回入中原,他算是徹底地栽了。不管西蜀或是北渝,他並未有任何的收穫。

  除非說大軍叩關進入中原,否則,他當真不想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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