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殿內。
老天師張胤端坐在天師椅上,正對著東方,即便外面颳風下雨,天師殿的大門也全部敞開。
仿佛是要迎接某位重要的客人。
余鹿鳴坐在老天師的身邊。
經過下午與柳伊人那一戰,余鹿鳴受了不輕的傷,雖然服用了老天師給的丹藥,但臉色還有幾分蒼白,身體有些虛浮。
「師父,外面風大雨大,為何還要開門?」余鹿鳴問。
天師殿的大門尋常時候是不開的,只有在特殊祭典的時候才會全部打開,即便是羅天大醮,也僅僅只是在開幕時開了天師殿的大門,第二天便關上了。
而如今大晚上的,老天師卻反常地開了門,這讓余鹿鳴意識到情況有點兒不對。
老天師答道:「我在等一個人。」
余鹿鳴驚訝道:「什麼客人如此重要?」
「到時你就知道了。」
老天師示意余鹿鳴,余鹿鳴立刻起身給老天師倒茶。
倒完了茶,余鹿鳴本想回到位置上,卻不想老天師拉住了他:「給你自己也倒一杯。」
余鹿鳴只能照做。
老天師飲茶,放下後問道:「明日對戰閻守一,你有信心嗎?」
余鹿鳴愣了愣,本想端茶的手頓在半空中,最後他無奈地收回手,搖頭說道:「沒有。」
「還沒打就認輸,這可不像你。」
「之前我能一帆風順,主要是靠著十五年來讀書讀出的本事,但與柳伊人那一戰,讓我明白了我的不足,閻守一行走江湖多年,手段乾脆花樣繁多,我……沒有信心能贏他。」
老天師點點頭,用茶蓋輕輕地撇著茶沫。
余鹿鳴以為老天師生氣了,有些愧疚地說道:「師父,如果我贏不了閻守一,他就要成為下一任天師了。」
「你願意把天師的位置讓給他嗎?」老天師問。
余鹿鳴咬了咬牙:「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更何況閻守一品性不差,他若是成為天師,我也心服口服。」
「看樣子你很認同他,」老天師笑了笑,「是出於朋友的認同嗎?」
「朋友?」
余鹿鳴想了想,總覺得朋友二字離他很遙遠。
如今想來,他在龍虎山上讀書十五年,身邊的人總是來來去去,一個留下來的都沒有。
偌大的一個龍虎山,沒有一人能稱得上是他余鹿鳴的朋友。
但閻守一卻很不一樣。
十五年來,只有閻守一陪他坐在天師殿外的階梯上看過夕陽。
也許這就是朋友?
余鹿鳴想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
老天師笑了,笑得很欣慰。
「鹿鳴,你離天師,已經很近很近了。」
這一句話短短十幾個字,落在了余鹿鳴的耳朵里,卻好像有千金之重,一時間讓他感到天旋地轉,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道。
老天師笑而不語,拿起了茶壺,要給余鹿鳴倒茶。
余鹿鳴哪能讓自己的師父給自己倒茶,連忙用手蓋著茶杯,但老天師卻強行將他的手推開,給他倒滿了茶。
「師父……」
老天師擺了擺手,示意余鹿鳴不要插嘴。
他笑道:「自打為師第一次見你,便已經認定了,這天師之位正是要傳給你的。」
「天下道統之首,若沒有純淨的心,是無法擔起重任的,為師第一次見你時,你的眼眸純粹,早有道心,是繼承天師之位的不二人選。」
「這十五年來,你在龍虎山苦讀,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曾關心過他人,漸漸地找不到存在的意義,為師全都看在眼裡,之所以說你始終沒有資格繼承天師之位,正是因為你心裡只有你自己,沒有其他人。而要成為天師,必然要肩負重任,心不系天下,不系蒼生,如何成為天師?」
「可是,弟子不明白,」余鹿鳴困惑道,「您不是一直支持閻守一當天師嗎?」
「為師之所以要求閻守一奪得天師之位,有兩個原因。」
老天師緩緩說道:「第一,天下太平已久,但卻也暗潮洶湧,為師心裡明白,暴雨將至,而傳統門派卻還不知道居安思危,天天只想著長生,每日只知道煉丹!這次讓閻守一參加羅天大醮,正是希望他帶著那些民間教派傳人,來好好打一打他們的臉!」
「讓他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讓他們學會反省,不能恃才傲物,更不能有優越感!」
余鹿鳴這才醒悟。
的確如此,自打閻守一上山以來,傳統門派對他們的看法每天都在變化,從最初的不屑,到後來的正視,再到最後各大門派都要求年輕弟子與閻守一結交。
閻守一一行人,就好像一股沖入羅天大醮的泥石流,將傳統門派的遮羞布沖得一乾二淨!
「第二個原因呢?」他問道。
老天師笑著用拂塵敲了敲余鹿鳴的腦袋:「自然是為了你呀。」
「為了我?」余鹿鳴滿臉不解。
「你沒有朋友,沒有在乎的人,而閻守一身邊全是朋友,他在乎一切與他有關的人,為師早就知道,一旦你倆遇見,一定能夠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余鹿鳴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師父這麼做,就只是為了讓我交一個知心朋友?
余鹿鳴回憶起來,才逐漸發現,過去自己的心是冷的,只對師父一人敞開心扉。
但自打遇到閻守一以後,自己的身邊忽然間多了許多人。
此時此刻,余鹿鳴心裡滿是感動,只覺得自己不配師父如此用心。
「閻守一雖然天賦異稟,重情重義,但他終究是民間教派的傳人,而且他志在江湖不在廟堂,即便為師強行扶持他上位,他也會當個甩手掌柜。」
「而你,鹿鳴,從始至終,天師之位都是你的,但只有你領會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心裡容得下蒼生,才真正有資格繼承天師之位!!」
一語點醒夢中人,余鹿鳴終於明白了老天師的用心良苦!
他終於明白,為何師父對他的評價,在這幾天內一次次的變化。
他心裡的人越多,就離天師的位置越近!
余鹿鳴深吸了一口氣,後退兩步,對老天師下跪叩首。
「鹿鳴。」
老天師滿臉慈愛地看著余鹿鳴,如同看著自己的親孫子。
他撫摸著余鹿鳴的頭,輕聲說道:「真希望看到你繼任天師的那一天。」
余鹿鳴並沒有察覺到老天師這番話的話外之意,他握緊雙拳,對老天師說道:
「師父放心,明日弟子一定全力以赴!」
老天師一愣,隨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師父看著呢!你快快起來吧!」
余鹿鳴心裡開心,然而他剛剛直起腰板,臉色卻驟然一變。
他看向了天師殿外。
「師父,您聽到什麼了嗎?」余鹿鳴小聲問道。
「聽到了。」
老天師微微一笑,道:「這不是那客人就要上山了嘛。」
說完,老天師靠著天師椅,閉上了眼睛,用手指輕輕地在扶手上敲起了節奏。
他輕輕哼唱起來: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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